“你怎麽了,這幹你什麽事?”錦書白了倚劍一眼。


    寧無缺心中卻是動了一下,倚劍對丁家父女和土城關切得異乎常情,這當中定有原因,上次問過他,他堅不說出緣由,這的確相當令人困惑。


    “我……”倚劍尷尬地一笑。“隻是覺得不平。”


    “哼!天下不平的事多著呢,你省省吧!”


    倚劍緘口不語,隻是臉上的神情很怪。


    寧無缺了然於心,隻是不便追問。


    不久,丁大小姐親自來請,四人一同到上房入座。這是土城最後的晚宴,也是丁大小姐最後一次當主人,席間的氣氛是沉重的,倒是丁大小姐爽朗地談話勸酒,毫無戚容,不知是真的不在乎還是故意裝出來的。倚劍有些坐立不安,看來他是真正地關心土城,錦書似乎覺察到了這點,頻頻把目光瞟向倚劍。


    丁大小姐舉杯,微帶感慨地道:“各位盡量喝吧,勸君更進一杯酒,明日此間無故人。”仰粉頸一飲而盡。


    “改得好,當盡一杯!”寧無缺跟著幹杯。


    “承情了。”錦書也照杯。


    “嗨!”倚劍幹杯,但仿佛是在賭氣。


    “倚劍,你怎麽陰陽怪氣的,吃錯藥了?”錦書憋不住了,她從沒見倚劍如此過,直覺地感到事有蹊蹺。


    “倚劍定有什麽心事,這是人人難免的,我們隻管喝酒,別去理料那些,何妨學學古人,事大如天醉亦休啊!何況現在並沒有什麽大如天的事。錦書化險為夷,倒是值得慶賀的事,來,錦書,我倆幹一杯!”丁大小姐又舉杯。


    “大小姐,生受了!”錦書也舉杯。


    氣氛由沉重而逐漸轉為融洽。


    同一時間。


    範府的大廳,同樣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也是四個人,盼兮、璧無瑕、章氛和“天眼客”,但氣氛並不融洽,除了形同白癡的璧無瑕之外,似乎都各懷心事,從各人臉上的表情便可以看得出來,的確,這是個不正常的組合。


    “唉!”“天眼客”歎了口氣,以沉重的聲調道:“無瑕久久不能複原,範家唯一的根苗小虎又下落不明,這原本安和的一家,變成這等情況,老哥老嫂泉下有知焉能安心,一個江湖小醜葉韋康,竟然攪得天下大亂。”


    “世叔!”章氛挑了挑眉。“他逃不過公道的。”


    “對了,姐夫,你為何要搬到書房?”盼兮轉了話題。


    “這……因為無瑕已經有了身孕,所以……”


    “哦?我真的糊塗,竟然忘了!”盼兮赧然笑笑。


    “這幾天我正在籌思該盡快替士英和無瑕辦喜事,範家也是高門大戶,不依規距不能成方圓,名不正則言不順,傳揚出去定然門楣無光,貽人笑柄,今晚聚會便是要談這件正事,你們世伯已經做主決定,在一個月之內擇吉辦理,由我出麵主婚,士英有什麽意見?”“天眼客”正色說。


    “但憑世叔做主。”章氛欠了欠身,恭謹迴答。


    “很好,那盼兮丫頭就派人分頭準備,不鋪張,目的隻是完成大禮。”


    “是。”盼兮點頭。


    璧無瑕沒任何反應,她根本不知道他們談的是什麽。


    “對了,世叔,有一位貴賓不可少。”盼兮又開口。


    “誰?”


    “寧無缺!”


    “噢!對,對,他是不可少的。”“天眼客”略有深意地望著盼兮笑了笑。“丫頭,寧無缺的行蹤你能把握?”


    “能!”盼兮以斷然的口吻說。


    “寧無缺現在是土城的貴賓,聽說丁大小姐對他十分崇拜,要找他……到土城是十拿九穩。”章氛說。


    盼兮的臉色變了。


    土城——


    寧無缺四個人正喝得酒酣耳熱,已經忘了這是惜別之宴,也忘了土城即將易主,主人如此,客人又何必感懷傷情,原本古裏古怪的倚劍這時也舒眉展顏了。醉仙李白有名句“人生得意須盡歡”,照理現在的情況絕不可能得意,然而他們卻已盡歡,不過,隱藏在盡歡之後,內心深處怎麽樣,隻有自己本人才知道。


    “大小姐!”一個待在外頭聽候使喚的丫頭出現在門邊。


    “什麽事?”


    “那位……吳爺要見您。”


    “哦?”


    四人互望一眼。


    “請他進來!”丁大小姐微一抬手。


    “吳爺……是那贏走土城的吳無畏麽?”倚劍問。


    “不錯!”丁大小姐點頭。


    “他已經等於是土城之主?”


    “對!”


    “掃興!”


    “倚劍,”寧無缺沉聲發話。“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現在真的是變了,記住,不許多話,安分些。”


    “是,寧二爺!”倚劍低下頭。


    “對不起,掃各位的興!”吳無畏抱拳而入,長髯飄垂,雙睛神光充足,看上去極有風度,無論誰見了都會不自主地產生好感。


    倚劍和錦書對他是初見,便有不會憎厭的感覺。


    寧無缺頷首答禮。


    “請共飲幾杯如何?”丁大小姐起身。


    “不了,在下有幾句話說完就走。”


    “城主有何指教?”


    這城主二字聽起來有些刺耳。


    “不敢,聽說有位叫賈俊英的是府上常客?”


    “不錯,是有這麽個人。”丁大小姐的眸光閃了閃。


    寧無缺心中一動,他認識賈俊英,就在土城丁財神的豪華宅子裏,就是陪丁財神的豔妾紅杏飲酒作樂的小白臉。


    “聽說他是個人才……”吳無畏隻說了半句。


    “沒錯,他人長得滿俊的。”


    “在下不是這意思,聽城裏人談起,他聰敏機智,做事精細,而且身手相當不賴,在下目前正需要找這麽一位副手協助經營,希望姑娘能予推介。”說完,長長一揖,看來他不但風度佳禮貌也周到。


    “可以,不過,答應與否在他。”


    “那當然,就此一言為定,告辭!”再次抱拳,又對寧無缺頷首,然後才轉身離去。


    “寧二爺!”丁大小姐迴座。“提到賈公子我才想起,他不止一次表示他對寧二爺十分仰慕,亟想跟寧二爺交個朋友,但又怕你嫌棄,希望我有機會時向你表達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目光深深注視寧無缺。


    “這無所謂,”寧無缺朗聲說。“相識即是朋友,我跟他見過兩次麵,對他的印象還不錯。”


    “太好了,我會轉告他。”


    倚劍和錦書互望一眼,沒接腔。


    “一嬋!”寧無缺微微一哂。“我忽然對土城發生了興趣。”突然轉變的話題,帶著某種程度的爆炸性。


    “為什麽?”丁大小姐雙眸泛光。


    “我覺得此地的一切都很新鮮,別具一格,是另-種江湖形態,有爭鬥也有恩怨,但解決卻不訴諸武力。”


    “噢!還有呢?”追問這一句,意在不言中。


    “還有麽,此地的人也很可愛。”寧無缺迴答得很妙,相當含蓄,讓聽的人隨自己的感受去想,愛怎麽解釋怎麽解釋,景由心生,你認為像什麽它就像什麽。當然,這是有所感而發的。並非隨口打“哇哇”。


    “人真的可愛麽?”丁大小姐追問。


    “嗯,非常可愛。”


    丁大小姐深望了寧無缺一眼,眼波神情裏似放射出一種令人心悸但卻不灼人的火焰,從火焰可以讀出她的心聲。她曾經明白地向寧無缺示愛過,然而卻沒得到確切的迴應,而現在,她認為已經得到了間接的迴應,這對她而言,是膠著狀態的突破,也是混濁中的若幹澄清。


    寧無缺的想法不一樣,由於丁財神是“碧玉蟾蜍”公案中的要角之一,彼此間關係的發展還無法逆料,所以必須保持適當的距離,換句話說,就是要劃清界限。而丁大小姐曾經警告遠離盼兮以免後悔,這當中就有文章。女人心,海底針,撈不到也摸不透,看她現在的表情,似乎隱隱揭示了答案——男女之情。


    “寧二爺,你的意思是繼續留在土城?”丁大小姐的聲音添進了磁性。扣人心弦,她現在似乎更美了。


    “不能說留,隻能說是常來的客人。”


    “寒舍也包含在內麽?”


    “當然,兩處近住咫尺。”


    “可惜好景不長。”錦書突然冒出了一句。


    “什麽意思?”丁大小姐敏感地反應。


    “大小姐不是說要迴北方定居麽?”錦書淡淡反問。


    “那隻是打算,也許,我會留下來。u看書 ww.uukahu ”


    “哦!”錦書這一聲“哦”拖得很長,若有深意。


    “一嬋,”寧無缺接迴了話。“土城就要易主,你一定有許多事情要做,我也有事必須離開一些日子,今晚算是暫別之宴吧。”


    “你要離開?”丁大小姐若有所失。


    “是的。”


    “你真的會再迴來?”


    “一定!”寧無缺不假思索地迴答。


    “我等著再見!”丁大小姐又一次露骨的表現。


    這種表現在丁大小姐而言是心意情懷的自然流露,但聽在別人的耳朵裏反應並不一樣了。寧無缺是言在意中。不足為奇,而倚劍和錦書卻又是另外的想法,倚劍是樂於見到這種發展,錦書則是覺得窩心,因為她喜歡盼兮,也明白盼兮的心事,在監視範府這段時日裏,她跟盼兮接觸得很多,也談得很多,當然,現在她不能表示意見。


    通往穀城的官道。


    寧無缺踽踽獨行,敝舊的藍衫加上那根不離手的藤條,人便顯得不倫不類,但卻掩不住他那天生的超人氣質和似乎隨心都在迸發的英風豪氣。他沒有威儀,但卻有一股懾人的無形力量,隻要跟他麵對麵便可強烈地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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