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魚奔出石屋,不禁掩麵而泣,心為之碎,匆匆用了一張紙函給淨一大師,便獨自穿越森林,來到崖邊絞車旁。


    刺蝟唐雁迎著問道:“李兄如此匆忙,又欲何往?”


    李飛魚苦笑道:“小弟奉命趕往華陰,設法拯救呂洞彬和神手鬼醫柳老前輩脫險,煩訪唐兄放下吊籃。”


    唐雁毫不猶豫,揮手命令絞車旁勁衣大漢,依言放下吊籃,送李飛魚下崖。


    這時隻不過已刻將半,一輪紅日,斜掛東天,山間草稍,洋溢著清新之氣,凝露遍野,尚未消溶。


    李飛魚仰望雲崖,已隱在一片薄薄輕霧中,頓一頓腳,轉身離去。


    他腳程極快,數十裏路也不過走了兩三個時辰,酉刻之前,便趕抵西嶽附近的華陰縣城。


    來到城垣旁,李飛魚為了不願被巫山雙妹從出自己麵貌,故意扯亂了頭發,抹了些汙垢在臉上,撩起襟角,塞在腰際,把長劍掩藏在貼身處,扮成一付賣苦力的粗人模樣,才低頭踏進城門。


    首先,他找了一家隱蔽狹小的飯館,匆匆飽餐了一頓,看看夜色已濃,這才打聽了六元客棧所在,覓路尋了去。


    華陰縣城頻臨西嶽,乃陝西重鎮,市麵繁囂,十分熱鬧。那六元客棧,更是城中第一家華麗旅邸,夜色雖濃,店中卻燈火通明,人群熙攘。


    李飛魚隱在暗處,悄悄將客棧前後進退之路查看清楚,又悄悄退去,自在一處冷藏的屋簷下,盤膝跌坐調息。


    他不住在心裏盤算著等一會應該采取的步驟,武林三鬼莫不是技驚天下的絕頂高手,洗心殿徒,又個個機詐,方才在客棧門外,已顯然看出這座六元客棧,全在洗心殿徒重重禁衛之下,稍一大意,難免失手引出事故。


    他來此的目的,並非為了武林三鬼,而是要設法營救呂洞彬和“神手鬼醫”柳寒卿,因為據他猜想,呂洞彬經久未到少華,途中一定出了意外,假如他們又落在洗心殿手裏,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幽禁在六元客棧中。


    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形單勢孤,欲獨闖險地,救人脫險,實在須要格外謹慎和小心才行。


    正想站起,鼓樓已起三更。


    李飛魚長身而起,雙肩微晃,正待躍上屋麵,不料身形甫動,突然聽見一聲“噗嗤”輕笑……


    李飛魚鬆駭然一驚,腰間急挫,硬生生將預備縱起的身子拉了迴來,循聲望去,卻見兩條人影,正從巷口一處陰暗的角落裏走了出來。


    那兩人一男一女,及待走到近處,才看出竟是皇甫靖和陳錦素。


    李飛魚再想迴避,已經來不及了。


    陳錦素揚手指著李飛魚,咯咯笑道:“真的是你?我說像,皇甫師兄硬說不像,現在沒有話說了吧,這個東道我贏定啦!”


    皇甫靖神情顯得十分尷尬,苦笑道:“算你贏了,可是,誰知李兄會扮成這副模樣,初見之時,簡直認不出來。”一麵說著,一麵不住頻頻以目向李飛魚示意,似要他趕快裝得自然一些,用些話搪塞這位撥會纏人的小姑娘。


    李飛魚心念疾轉,隻得也強笑道:“我正要裝成這樣子,好讓你們看不出來……”


    陳錦素纖手一指,蓮足輕頓,道:“該罰,你在巫山不辭而別,害咱們找得好苦,既然來到華陰,又扮成這個模樣想騙咱們,要不是我在客棧窗口一眼認出你來,險些當真上你的當了。”


    李飛魚暗驚,忖道:好險!我隻說形貌已改,便不會有人認出,孰料竟未瞞過這小姑娘,要是落在洗心殿徒眼中,那豈不太危險了?


    陳錦素見他不答話,又道:“李哥哥,你在巫山,是不是跟我師姐吵架了?”


    李飛魚一愕,道:“沒有啊……”


    陳錦素噘著小嘴道:“哼!還騙人,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見了,天亮師姐一個人迴來,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似的,我問她,她總是搖頭說:‘別提他,就當咱們不認識他,一生一世,把他忘了。’嘿!李哥哥,你說,要不是你們背後裏吵了架,她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李飛魚聽在耳中,驚在心裏,搖頭苦笑道:“別後之情,一言難盡,咱們最好能找個僻靜無人之處,細細再談。”


    陳錦素叫道:“那還不容易,咱們迴六元客棧去,店裏通宵都有酒食供應,皇甫師兄輸了東道,請咱們吃酒。李哥哥該罰,請我和師組吃芝麻湯圓。我最喜歡吃芝麻湯圓了,又軟又甜又香,今天夜裏,我要吃個夠。”


    皇甫靖向他擠擠眼,道:“正是,李兄不是欲見顏師伯嗎?現在家師祖和尚、顏二位師伯,都在店中。”


    李飛魚搖搖頭,道:“拜謁諸位老前輩,改日自當拜訪,今天咱們最好出城尋一處清靜的地方談談,店裏人多煩亂,諸多不便。”


    陳錦素笑道;“啊!明白啦,什麽‘人多不便’,你是怕見到我師姐會難為情,是不是?其實呀,這……”


    皇甫靖怕她扯得太遠,忙截口道:“這樣也好,咱們且去城外曠野,促膝清談。”不等陳錦素反對,拉了她當先轉身向城外奔去。


    陳錦素瞪著一雙大眼,看看皇甫靖,又望望李飛魚,滿腹詫訝,弄不懂他們在搞什麽玄虛。


    三人越出城外,尋到一條小溪旁,麵對溪流,席地而坐。


    李飛魚又得編了一套謊話,道:“哪日在巫山縣城,我因偶遇一位多年不見的朋友,不及告辭,匆匆離去,過了一天再迴去找你們,你們已經走了,不得已,才獨自趕來,今夜剛到。”


    陳錦素未等他說完,搶著道:“那你為什麽不到六元客棧來找咱們,卻要扮成叫化子模樣?”


    李飛魚道道:“六元客棧中,住的盡是洗心殿高人和各位老前輩,我是外人,怎能貿然造訪,所以,故意改扮一下,想先看看你們到了沒有?”


    陳錦素接口道:“咱早到了四五天,你沒有駝狸代步,難怪至今才到。”


    李飛魚轉麵向皇甫靖道:“皇甫兄見到令師,不知提及九華山之事沒有?”


    陳錦素不讓皇甫靖開口,又徑自搶著道:“哼!李哥哥,你還不知道呢,皇甫師兄一到華陰,就被洪師叔臭罵了一頓,怪他不該擅離九華,金銀雙鉤也幫著洪師叔責怪皇甫師兄還說他‘吃裏扒外,反助外人’,後來全靠我師父和尚師伯討情,才讓他留了下來,要不然,早被趕迴九華山去了。”


    李飛魚聽了這話,情知祁連鬼叟已被金銀雙鉤蠱惑,一心傾向洗心殿,化解昔年仇怨,已屬空言,不禁心裏十分難過,望了皇甫靖一眼,黯然道:“這都是小弟連累了皇甫兄。”


    皇甫靖卻爽然笑道:“李兄何出此言,怨怨既深,豈是三言兩語所能化除,小弟倒不覺灰心,隻要你我宗旨不變,終有如願的一天。”


    李飛魚點點頭,對這位身居邪道的知已,感到由衷的欽眼,也笑道:“不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自然要盡心盡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他們言外之意,彼此意會,但陳錦素卻聽不懂,岔口又道:“李哥哥,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麽跟師姐吵架呢?我師姐為人麵冷心熱,表麵看冷冰冰的,其實對人很好……”


    李飛魚笑道:“誰說我跟她吵架了?我對令師姐清高脫俗的談吐風儀,素所欽佩,平白無故,怎會吵架?”


    陳錦素道:“既然沒有吵架,她為什麽忽然又那麽恨你?”


    李飛魚聳聳肩道:“這個,隻好請問令師姐了。”


    陳錦素秀眉深鎖,道:“我怎麽沒有問她,隻是她總不肯說,不提起你還好,一提起她就流淚,好像對你十分痛恨似的。”


    李飛魚臉上笑容漸斂,輕歎道:“或許是我與她無緣,才使她如此不諒。”


    陳錦素搖頭道:“我不信,俗話說:有緣千裏來相會。咱們在巫山絕峰,與世隔絕,你和皇甫師兄偏偏會找了去,這不是緣份是什麽?”


    皇甫靖怕她糾纏不完,正色道:“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情,告訴了你,你也不會懂。”


    陳錦素不悅,道:“我怎麽不懂,你不要瞧不起人,一定是李哥哥跟師姐本來很要好,不知為了什麽緣故,互不相讓,頂了幾句嘴,大家鬧翻了,李哥哥一氣而去,師姐傷心哭著迴來,這件事,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不相信你問問李哥哥,看對是不對?”


    皇甫靖尚未開口,她又搶著道:“你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師父常說我人小鬼大,什麽事也別想瞞我。李哥哥和我師姐,這叫做‘情深恨長’,越是要好,越是要吵得臉紅脖子粗,才夠味兒……”


    皇甫靖沉聲說道:“越說越不像話了,當心被你師姐聽到,撕爛你的嘴。”


    陳錦素笑道:“才不會呢!我這些話,正說到她心裏麵去了,她羞還來不及呢……”


    小姑娘嘮叨沒完,李飛魚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攔阻她,隻好趁她說得正當興高采烈,偷偷用指在泥地上寫了兩行字,碰一碰皇甫靖,要他細看。


    皇甫靖低頭一望,見地上寫的是;“呂洞彬和柳老前輩途中生變,是否被洗心殿劫去?”


    皇甫靖怔了怔,迷茫地搖搖頭,表示不知內情。


    李飛魚頗感失望,一麵與陳錦素信口閑聊,一麵急急運指又寫:“六元客棧中,有否蹤跡?”


    皇甫靖又搖搖頭,也以指作筆,寫道:“據弟所知,呂、柳二人,絕未落入洗心殿手中。”


    李飛魚如墜五裏霧中,忍不住喃喃低語道:“這就奇怪了?”


    陳錦素立即接口問道:“什麽事奇怪?你快說!”


    李飛魚信口答道:“沒有什麽,我隻是奇怪,今天怎的僅遇見你們,卻未見朱姑娘……”


    陳錦素鼓掌大笑,道:“好呀,剛才還嘴硬,現在不打自招了吧,你口裏不承認,心裏何曾忘了我師姐,等我迴去一定要告訴她……”


    李飛魚忙道:“快不要胡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錦素偏著頭問:“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要我替你把師姐約出來,讓你們見見麵。”


    皇甫靖見她口沒遮攔,李飛魚已頗有尷尬之意,連忙站起身來,道:“時間不早了,陳師妹,咱們也應該迴店去。”


    陳錦素一扭身子,道:“我不迴去,還有許多話,沒跟李哥哥說完呢!”


    皇甫靖臉色一沉,道:“迴店太晚,被你師姐或師父發覺,以後就再不用想溜出來玩兒了。”


    陳錦素顯然對師父師姐有些畏懼,想了想,道:“那麽,李哥哥是否跟咱們一塊兒迴去?”


    李飛魚道:“謝謝陳姑娘好意,我還有其他的事,過一兩天,再到店中造訪。”


    皇甫靖低聲道:“李哥哥和洗心殿有些過節,不願與他們見麵,你不必再勉強他。”


    陳錦素詫道:“什麽過節?敢是有仇?”


    皇甫靖點頭道;“也可以說有仇。u看書 .uanshu.om ”


    陳錦素揚眉道:“李哥哥既然跟洗心殿有仇,咱們為什麽卻反而幫他們呢?走,咱們去告訴師父,大家迴山去,不管他們的閑事了。”


    皇甫靖笑道:“你自信顏師伯會聽從你的話麽?”


    陳錦素愣了一陣,道:“她老人家雖然不聽我的,卻很聽從師姐的話,我去告訴師姐,準沒錯。”


    皇甫靖不再多說,起身告辭,臨別執著李飛魚的手,誠摯地道:“李兄,事在人為,不必氣餒,家師祖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此次得知李兄援手之德,定必要設法報答,隻要把握住這一點,相信不難如願。”


    李飛魚心中一動,忙道:“小弟謹記在心就是。”


    皇甫靖又道:“所詢之事,小弟再替你留意,最好謹慎將事,不必妄動,明日午刻,盼能與李兄擇地一談,也許小弟會為李兄帶來一件意想不到之物。”


    李飛魚想了想,道:“那麽,小弟就在此地恭候如何?”


    皇甫靖點點頭,一拱手,帶著陳錦素轉身離去,小姑娘依依不舍,千叮萬囑明日早到,這才戀戀而去。


    送走了兩人,李飛魚重又扶坐溪邊,心中思潮洶湧,久久無法決斷。


    從皇甫靖傳來的消息,柳寒卿和呂洞彬並未落人洗心殿中,然則,他們怎會迄今仍未趕到雲崖?


    這個疑問,深深困擾著他,苦思良久,不得善策,不禁長歎一聲,正欲起身離開,哪知目光偶爾掠過溪麵,卻發現五丈以外,水麵中倒映出一個人影。


    李飛魚陡然一驚,側目旋身,果真,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赫然挺立在小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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