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藏得住的消息,更何況像是東洲大比這樣大的消息,也沒有人會藏。


    更無人敢藏。


    所以當最新的消息傳迴寶祠宗之後,便有人去稟告了那位境界和修為都極高的副宗主。


    寶祠宗宗主常年閉關,據說他早已經踏足登天境,如今是想要跨出一步,看看雲上的風景,但都是流言,無法證實。


    不過眾人都知道,副宗主深受宗主看重,宗主閉關的時候,副宗主就能對山上任何的大事有著絕對的處決權。


    而收到消息的寶祠宗副宗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朝著後山而去,很快便到了暗司所在。


    一眾暗司修士看到副宗主之後,紛紛停步行禮,副宗主隻是微微點頭,然後走進了那間石洞裏。


    那正看著手中檔案的副司主徐野忽然抬起頭,看到了石洞外的那道高大身影,一時間有些茫然,但還是很快便迴過神來,“副宗主。”


    他輕輕開口,看著眼前的副宗主,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何必這麽生分,和從前一樣,喚我師兄就好。”


    副宗主看著徐野笑道:“若是徐師弟願意,還是可以大可和當初一般,直唿本名,叫一聲石吏也可以。”


    聽著這話,徐野那張胖乎乎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還難得副宗主還記得這些情分,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哪裏還能和從前一樣不知輕重?”


    要知道,徐野和眼前的副宗主石吏是同一年進入寶祠宗的,兩人更是那一代弟子裏的最出彩兩人,前麵多年,兩人你追我趕,境界差距不大,但到了後麵,也恰恰因為一場東洲大比,石吏尋得一件重寶,之後迴山,寶祠宗對其便再看重了幾分,雖說在石吏看來,那多出的幾分看重也不是什麽大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到兩人差距越來越大的時候,徐野自然不甘,不過徐野從來沒有將這份不滿表露出來,隻是兩人的關係,從那之後,便一直不遠不近了而已。


    不過說起來,徐野在寶祠宗,如今也做到了一司的副司主,也算不錯,隻是跟石吏比較起來,還是不太夠看罷了。


    石吏聽著徐野的話,並不在意,到了如今,兩人在山中的地位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即便徐野有再多的看法,也無用。


    境界不夠,一切野心都隻是空中樓閣。


    “我來這裏,倒不是找徐師弟敘舊的,東洲大比的事情,想來你也知曉了,我隻是想問問徐師弟,怎麽看這樁事情?”


    石吏到底已經成了寶祠宗的副宗主,如今問詢此事,徐野沉默片刻,還是直言不諱地說道:“應是舊怨。”


    寶祠宗十人全軍覆沒,讓寶祠宗在這一次的東洲大比上就肯定排在最後,雖說十年的修行份額分配有些問題,但對於現在一片欣欣向榮的寶祠宗來說,的確不算是什麽大事,不過事情,總要弄清楚。


    石吏看了徐野一眼,有些意外,他本來認為眼前這位師弟要推脫一番,至少不能讓事情和他們暗司扯上關係,但如今他的表現,還真是讓他有些意外。


    “十人都因為意外而死,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是一場蓄意的謀劃,隻怕為了此事,甚至謀劃了十年八年都有可能。”


    徐野看著石吏,輕聲道:“隻是我們無法確認是誰在做這些事情。”


    作為暗司的副司主,徐野的境界不高,能坐到這個位子,憑著的自然是境界之外的事情,他輕聲說道:“找不到兇手,那誰都可以是兇手。”


    兇手是誰?許是那些曾經被寶祠宗滅了宗門的餘孽,或許不是一個人,而是不少人聯合到了一起,在暗處要讓寶祠宗為當初做下的惡事付出代價,但這實際上都不重要,因為目標太散,就算是要查,也要花無數精力去查,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到的答案。


    石吏看著徐野笑道:“師弟說得真不錯,不過這一句誰都可以是兇手,就要把暗司的事情輕輕揭過嗎?”


    徐野搖頭道:“副宗主,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事情,即便再謹慎的人,也始終會做出紕漏來,就像是那長更宗,當初滅人宗門的時候,也自認是做得天衣無縫,斬草除根,把所有人都殺了,但哪裏能想得到,有個修士上山的時候謊報了自己的戶籍,他原來是有個弟弟,又怎麽能想得到他那個弟弟有朝一日竟然能夠成為這世上的聖人之一。”


    石吏微笑道:“那依著師弟的意思,暗司這些年做的事情裏,會有無數個這樣的弟弟嗎?”


    徐野沉默不語,答案是肯定的,但他肯定不能這麽說。


    “暗司有大錯,請副宗主責罰。”


    徐野低了低頭,眼眸深處閃過一抹誰都不易察覺的情緒。


    石吏沒有去接這句話,隻是說道:“蘇丘進去了。”


    聽著這話,徐野抬起頭看了一眼石吏,身在寶祠宗,他倒是很清楚為何蘇丘要親自進入長更宗遺跡,這一次東洲大比,他是帶隊者,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不做些什麽,就隻有一個死字。


    “他的意思是,能做成這些事情的,隻有白溪,所以白溪必須死,當然,別的天才,他也會順手殺一殺。”


    石吏說道:“你怎麽看?”


    徐野說道:“從明麵上看,連韓辭都死了,那麽白溪的嫌疑自然最大,但死得太多,我反而不認為是她,不過要是殺了她,自然是好事。”


    寶祠宗在東洲擴張的步伐,自然是要做很多事情的,打殺這些其他宗門的年輕天才,自然也在其中,不過這種事情,暫時卻不能放在明麵上。


    “蘇丘倒是不蠢,知曉保命,不過事情做得這麽糟糕,就算他把那些年輕人都殺了,又能如何?”


    石吏搖了搖頭,對於蘇丘他是很不滿的,他們的年輕弟子們都死光了,這是怎麽都沒辦法彌補的事情。


    徐野不說話,眼神也沒有什麽變化,這是寶祠宗的傳統,獎懲嚴苛,他已經有些習慣了。


    “徐師弟,前兩年滅祁山那事,你做得不錯,要是境界提一提,說不定過兩年能去掉那個副字,不過……”


    石吏忽然開口,隻是說了一半,就話鋒一轉,“即便沒有人選,沒有一個推測嗎?”


    這句話說出來之前,石吏雖說一直有些上位者的姿態,但其實比並不明顯,但此刻這句話一說出來,這位寶祠宗的副宗主,一身氣息陡然一變,整個人變得極為威嚴,可以說,到了此時此刻,才能將他的身份徹底體現出來。


    徐野隻一瞬間,整個腦門上便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後背也被冷汗浸濕,當年的同門,同樣的天才,如今差距比一條鴻溝還大,徐野甘不甘心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如何迴話。


    隻是不等他說話,那道威壓又緩緩散去,如同一下子被人將腦袋按到水底,然後又好不容易得以冒頭,但如今的這個情況,卻容不得他大口喘著粗氣,他隻是小聲道:“我們會盡快查到一些東西的。”


    石吏眯起眼,說道:“別的不說,聽說重雲山出了個天才劍修,你就沒有想到一些東西嗎?”


    對於滅祁山一事,一座寶祠宗還是極為重視的,畢竟這些年他們在北方擴張,也幾乎沒有如此大張聲勢過,再說了,祁山本就是一座一流的劍道宗門,滅掉這麽一座宗門,他們做得準備不可謂不多,雖說主力還是那中洲的玉京山,但不意味著他們這些高層對於當初的事情一無所知。


    “當日那玄照不在山上,後來你真殺了他嗎?”


    石吏看著眼前的徐野,眼眸深處十分銳利。


    聽著這話,徐野忽然抬眼,斬釘截鐵道:“其餘的有紕漏都可以,但此事絕對沒有,玉京山的張選道友親自出手,事後我反複查驗,出不了任何問題!再說了,即便是玄照還活著,他也沒有如今那個周遲這般天才,他從未出現在初榜前十過!”


    石吏沒有說話,而是一直這麽盯著眼前的徐野,沉默片刻之後,他這才收迴視線,淡淡道:“那便是我多慮了。”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等徐野有什麽反應,便轉身要離開暗司。


    隻是石吏剛剛走出這間石洞,有一道流光便落到了他手中。


    這是寶祠宗的傳訊手段,而看起來,這發出傳訊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想過隻是傳迴山中,而是直接要告知他這位副宗主。


    石吏握住那道流光,片刻之後,他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些奇怪,他站在原地不曾走動,也不說話,隻是良久之後,才吐出兩個字,“廢物。”


    ……


    ……


    石吏離開暗司,去了山中某處,暗司這邊,徐野才敢喘了口粗氣,看著早已經看不到的石吏背影,這位暗司副司主麵無表情,當年種種不必再提,兩人如今已經有了天壤之別,但他就真的沒有半點不甘嗎?


    那自然不可能。


    但在這麽一座極大的宗門裏,想要往上爬,去靠近自己曾經的對手,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過徐野自己卻有自己的某些打算,至於最後石吏問起的玄照,徐野思緒也同樣其實有些複雜。


    當時自己倒是反複看了幾次,但你說是不是完全沒有紕漏,隻怕也說不好。


    但不管是哪家宗門的餘孽在生事,都不能是這祁山的玄照在生事,所以他徐野才硬著頭皮報出了張選的名字,這樁事情,張選親自參與了,他是玉京山的修士,而且當初的確是他親自出手,如果說玄照還活著,那就是打他的臉,所以不管如何,在張選那邊,玄照都隻能死了。


    那徐野這邊,還用說什麽呢?


    祁山這件事牽扯的人和事都多,他又是主要負責人,所以別的事情有問題可以,這件事是千萬不能出事的。


    “即便真的是他又怎麽樣?”


    徐野低聲道:“反正都要殺,誰管你是誰,但你是誰都可以,反正你不能是他。”


    而此刻的石吏,已經來到了寶祠宗後山的一處不起眼的洞府前,這座洞府前,已經爬滿了青藤。


    石吏站在洞府前,原本那一身氣勢已經斂去,現在的他,看著再也沒有副宗主的威嚴。


    “宗主……”


    站在洞府前,石吏看著那些青藤,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從東洲大比開始,到現在的一切,他簡要都說了一通。


    隻是洞府裏隻有長久的安靜,沒有任何聲響傳出來。


    石吏也不敢催促,隻是沉默地等著,在其他修士眼裏,他是高高在上的副宗主,但他自己很清楚,在這位宗主麵前,他其實依舊很弱小,猶記得上次宗主閉關之前兩人見過一麵,隻看了宗主一眼,他便低下頭去,不敢再去看那位宗主。


    宗主如今到底是什麽境界?可以預見的是,大概真的已經跨過了歸真境,隻不過是初入登天,還是距離雲霧境也隻有一線之隔了,他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他知道兩人之間的差距太大。


    可以說寶祠宗能夠維持現在的局麵,甚至說還有野心去追逐東洲第一大宗門的地位,全靠著這位宗主。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洞府裏終於傳出來一道淡然的聲音,“石吏,你就是這麽當宗主的嗎?”


    那道聲音裏沒有什麽情緒,但沒有情緒,其實就是最大的情緒。


    石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蒼白,他的境界雖高,但在寶祠宗裏,並不是不能找出來第二個人來,換句話說,他的副宗主之位,還有沒有,能有多久,從來都隻看這位宗主的意思。


    “是我的錯。”


    石吏低著頭,不讓人看到他的臉。


    但實際上除去洞府裏的那位之外,也沒有什麽人能看到他的臉。


    這裏沒有外人。


    “我從來不願意聽道歉的話。”


    洞府裏的那道聲音頓了頓,然後輕飄飄的又如同一道青煙那麽飄了出來,“既然錯了,就要彌補,這一點,蘇丘想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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