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石明義傷入肺腑,一時不宜慶功,等軍中大夫開完藥方,一發都去床前探視。


    石明義說話甚是費力,勉強擠出一句話:“南詔……蠻子還來過麽?”來人應道:“南詔蠻子被大打怕了,再沒來過。”石明義嘴露淡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大家尋問大夫,知道他性命無虞,隻是務必臥床靜養三兩月方得痊愈,方始鬆了一口氣。


    程在天放下心來,當晚吃了點飯,找個幽僻之地練功。起初尚好,及至一運純陽內力,頃刻間便覺全身經脈逆行,這處酸、那處疼,走了幾步,卻像軟腳蟹般,立腳不穩,身子歪歪斜斜的。


    他不免心有疑竇:“我近來也沒吃什麽怪東西,怎會成了這個樣子?若說是今日跟白如雲相拚的緣故,雖說得過去,但為何當時不酸不疼,到了如今才發作?”用力迴想,依著秋雁子教的“迴氣歸元大法”,把正經十二脈、奇經八脈都緩緩運行了一遍。雖能從頭直走到尾,亦能從尾逆行到頭,氣血卻始終凝滯難前,全身酸痛一絲未減。


    他叫苦不出,隻是想道:“對了,師父說過‘迴春手’乃是世間最為高明的點穴手法,各種內傷外傷,均能治好,倘若我學得一招半式,大概也能免受此次困厄了。可她千傳百傳,唯獨沒有將這‘迴春手’的絕技傳予我,卻是為何?”他心下煩亂,此時哪裏還有練功的心思,隻想迴到住處休息。但這次連用輕功也比往日遜色了大半,比來時多費了半個時辰不止。


    他睡了一覺,希冀著明日一醒,全身的毛病便好。誰知不睡則已,睡醒時連爬都爬不起了,吃了大一驚,失聲大叫。唐元平聞聲趕來,問道:“程兄弟,怎的了?”程在天道:“我手腳不聽使喚,睡醒後便無力起身了。”唐元平聽了,再也不顧什麽禮儀,破門而入,正見他癱軟在床上,四肢抽搐,神色極是難受。


    唐元平忙去把他扶起,問道:“為何會這樣?”程在天道:“我猜是和福鏡和尚那一戰牽動了全身內力,以致於此。”唐元平道:“我扶著你,咱們走他幾腳路,沒準就好啦。”程在天淺笑道:“好,你定要扶穩了,我如今像棵無根的草,‘弱不禁風’著呢。”唐元平道:“放心好啦,你隻管往前邁步。”


    程在天腳根發麻,叫道:“死便死罷!”狠狠向前踏出了右腳,這一下痛若鑽心,咬牙忍住了,再踏出左腳。初時疼痛難忍,慢慢走出了廳堂後,便和緩了大半,卻仍舊無法自己行走。唐元平愁眉苦臉,扶他去見大夫。唐承歡等人也圍了上來,屏息聽大夫言語。


    大夫麵色陰鬱,說出一番話來:“他這怪病,似乎根在骨髓,雖不至於傷及性命,卻也無從根治,即令是扁鵲盧醫,也難下手施救。恕老夫學淺,從未見過這種病症,你等還是另覓良醫罷。”唐承歡聽他說罷,猛地吐出一口唾沫,不偏不倚地吐在他的臉頰上,罵道:“都是你們這些庸醫不學無術,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我獨眼龍原有一對眼珠,而今隻剩一個,也是跟你一樣的庸醫所致。你不要走,先納命來!”唐元平喝道:“不得無禮!”讓大夫拾掇東西先走。


    大夫臨走時說道:“或許他將養一年半載,自己好了也說不定。隻是切記:不要讓他隨便動氣,大傷肝肺。唉,唉!”搖頭去了。唐承歡怒猶未消,朝他走的方向又狠狠吐了一下唾沫。


    唐元平不死心,到戎州城中找遍了名醫,卻仍舊一籌莫展。程在天苦笑道:“莫非我就此成了廢人?走路要人挽、起床要人扶,比死了更難受。”唐元平道:“賢弟切勿懊喪,你若不嫌棄,我甘願伺候你飲食起居,直到你病好那一日。”


    程在天道:“使不得!你是唐家少爺、他日唐門的門主,這樣的粗碎活兒,怎能叫你來幹?”唐元平道:“這有什麽使不得的?唯是我親自來照顧你,才得安心。”程在天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據小弟看來,花錢請個仆人……”唐元平道:“仆人也未必能有我細心。何況主仆之間,哪能有你我親近?”好說歹說,勸得他服了,果真便照料起他來,每日如常。


    程在天心裏雖十分感激,但見自己染此怪疾,時時處處都要麻煩唐元平動手操勞,終歸有些怏怏不樂。熬過了十天半個月,他自感有所好轉,除了行走尚難自如外,周身痛感早已不如前時劇烈,便執意要自食其力,謝絕了唐元平的好意。


    每日他無甚要事可做,修煉內功又時常劇痛,唯有輕功可練。練了一段日子,雖然力不從心,飛得不如往前快,手腳畢竟嫻熟了很多。輕功練得累了,他忽而轉了性子,又讀起詩書來,一讀到疑惑、頓悟、大悲、大喜處,便和唐元平切磋琢磨,一同探究。他以此陶情養性,有時也暫忘了身上的困苦。


    轉眼到了寒冬臘月,天凝地閉、折膠墮指。他在屋內悶得發慌,強支病體,想出去修煉“雁過無影”輕功,出一身汗,以此壓驚驅寒。其餘人等,一個也沒叫上,自以為獨享了一種“獨釣寒江雪”的雅趣。孰料他飛了不久,關節卻並不舒張,反倒繃得更緊,再用勁時,腳上便鑽心地痛,想道:“季候不佳,倘若我再逆時而為,病情怕要更重了。”但此番他是一人一劍,別無他人相伴,唯有把那純陽劍當作拐杖般用,一瘸一拐地往迴踱步。


    那戎州曆來罕有下雪,但畢竟時值寒冬,百花凋殘,他慢慢行至中途,樹上的花固然是一朵也無,地上卻長著一大叢荒草,竟有剛出生的娃娃那般高。他心下一動,想道:“天寒若此,這些草猶有生機,實在可敬。”吃力地把左足一邁,不想去踏那些荒草。豈料你不惹它,它來惹你,那草叢中沙沙一響,躥出來一隻紅猿來,張牙舞爪地往他頭上猛撲。


    他猝然遇見這種狀況,下意識地叫出了“啊”的一聲,把頭向右扭開。這紅猿方位偏了,幹脆便狠狠咬了他左肩一口,落地之時,程在天已是鮮血淋漓。


    他痛得幾欲昏厥,勉強抬起右手上的劍,全身卻有氣無力,劍影和自己的身影晃得一樣厲害。那紅猿怪叫一聲,又斜向上撲來。他竭力把劍來擋,劍雖鋒利無比,人卻力難縛雞,那紅猿又皮糙肉厚,一時阻擋不住,門戶洞開,被那紅猿抓住衣襟,張嘴便咬,幸得他這衣衫結實、布料精美,片刻間不能咬開。


    他胸口十分難受,那一瞬猛地想道:“我再不肖,uu看書ww.uuanshu.om 總不能死在這孽畜之手,最少也要拚個同歸於盡。”再也不顧周身的痛楚,強運內力,拚命揮劍一斬,那紅猿登時身首異處,兩塊都重重掉到地上。


    他見那紅猿終於死了,長出一口氣來,也當即坐倒,把劍放到一邊,雙手捂著心髒,猶自驚魂未定。


    他這十多天來,痛感雖稍有緩和,氣血卻愈來愈衰,唐元平派人去買了無數補品,什麽雪蓮靈芝都讓他吃過了,大補重補之下,仍不見效。方才他這視死如歸的舉動,卻引得自己氣血翻湧,周身的經脈或狂流不止,或逆流而行,或全數移位,手上、腳上、腦中、髒腑之間,恰似有無數條蛇在亂竄,場麵全然失控了。此時他的鼻孔、耳朵、眼角都滲出了血,但卻已無知覺,昏死過去。


    朦朦朧朧之中,他瞧見了許多猙獰的麵孔,隱約看出他們高鼻深目,與漢人大異,全都如狼似虎,想要把自己生吞活剝。


    他怕麵前這一群人,更怕自己如今的處境:莫非自己命喪黃泉了麽?他既害怕,又無助,更傷心,腦海中隻有一個聲音在迴響:“周大哥、大嫂、湘竹、趙莊主、爹,我如今也來見你們了。”在那群麵孔中左看右看,想找出來這幾個人,卻一個也沒看見。摹地眼前閃過一個倩影:美撼凡塵、素衣白裳,正是天方教的聖女法媞梅。


    他驚奇莫名,大叫道:“梅梅,真是你麽?”雙眼一睜開,法媞梅竟真的站在自己眼前,衣裳白如冰雪,頭上戴著頭巾、披著麵紗,全身透出一種聖潔的光芒。她笑道:“程大哥,真的是我,你沒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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