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在天一個人迴到了家中。程母問道:“去見了什麽人?”程在天道:“去見一位已逝的長者。”程母又問:“這長者與你,彼此可是親人?”程在天道:“不是。”程母道:“那他與你有什麽幹係麽?”程在天道:“我練武的根基,全是賴他打下。”程母道:“你這一去,來迴光陰可不短!”程在天聽出了她不悅之意,忙道:“我……我十分不舍,叩頭時又把周身弄髒了,這才遷延了許久。”


    程母聽了,臉色突變,喝道:“跪下!”程在天不敢有違,隻好照做。程母問道:“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麽過錯?”程在天道:“不知道。”程母道:“你爹也入土了,不曾見你這樣悲痛!”程在天終於心下明亮:趙修殂逝,自己哀之過甚,勝過了喪父之痛,竟爾下跪叩頭,難怪母親動怒。但自己聽聞父親死訊,就沒有肝腸寸斷過麽?他思來想去,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結所在。


    原來,趙修的品行,就如同冬日晨光,隻覺溫厚,不覺燥烈;父親則迥乎不同,有如快刀烈火,雷厲風行,人雖敬之,實則畏之。故此兩人雖同屬仁人君子,相形之下,卻是一個叫人親近,一個叫人畏怕。


    父親被殺,他出於父子之義,自然憤恨欲要報仇,但悲痛之情,終歸少了些許;而趙修其人可親可敬,與他又是亦師亦友,聽聞趙修的死訊,他真真正正是如喪考妣。“爹是待人嚴,律己亦嚴;趙莊主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兩個都是正道直行,我切不可妄論優劣。”


    又轉念一想,父親對自己的關懷雖時常斂藏、拙於言表,卻處處可觀可感,此等情意,深沉莫名。便對母親說道:“娘,是孩兒的不是。我們到爹爹墳前去罷。”說到一半,不禁流出了幾滴熱淚。程母把他雙手扶起,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輕易落淚!咱們一起去見你爹。”又對阿恭說道:“你留下看家罷。”阿恭應道:“是,夫人。”


    程在天隨程母出了門,問道:“娘,爹爹他葬在何處?”程母道:“他被高駢派去的人害死後,又被拋屍荒野,沒地方去尋。娘左右求人,到處去尋問,才把他的屍身找了迴來,就埋在本縣之中,距這裏不過兩裏之遙。”說完便要邁步。


    程在天見她步履蹣跚,忙道:“娘,你隻管指路便是,我會輕功,過去省時省力。”便縱身一躍,到了五丈開外,說道:“你瞧!”程母大是驚奇,便依他所說,指了路徑。


    程在天一隻手挽著她的手,全身便運起功來,起起落落之間,很快便到了她所指的地方。程母隻落得張口結舌,還道他學會了什麽登仙之術。


    程在天和母親穩穩地落了地,四下的風聲卻尚未止歇,吹在一叢雜草上,一片淒清。程在天見草叢中央有塊墓碑,走近了看,上寫:“先夫程公德維墓”。程在天撲了上去,對著那碑也叩了三個響頭,說道:“爹爹放心,孩兒終有一日要把高駢碎屍萬段!”程母跟他各相扶持,說道:“我的兒,好好記住今日說的話,要時刻想著,卻不能以血氣用事,衝動躁進,要慢慢地覓得機會。”程在天涕泣道:“是。”


    直到天色昏暗,兩人才泣別了那墓中的程德維,往迴走去。程母道:“你的功夫,真是奇妙,比飛鳥還快許多。”程在天道:“娘,我們依舊用輕功迴去罷,比徒步要快得多。”程母說道:“而今娘倒想要徒步迴去,也好慢慢地看看風景。”程在天心裏嘀咕:“如今哪有什麽好風景?怕隻怕娘看著看著,觸景生情,愈發傷心了呢。”便道:“娘,你走不久便累了,不如我用輕功簡便。”但程母再三不允,他隻好從命。


    是時天已入秋,程母一路看著草萎花殘,果然蹙眉歎息,愁緒更濃。程在天左顧右盼,忽的指著路旁的一朵菊花道:“娘,快瞧!”程母一望,這菊花生於荒蕪不治的野花野草間,四周的花草盡數凋零,唯獨它卻是一枝獨秀,分外亮眼。程在天道:“這花開得真盛!”程母舒眉展目,笑道:“不錯!往日秋來菊開,原是平常之事,但如今它四顧凋敝,尚自向陽盛開,便可貴多了。”


    兩人直看得流連忘返,到了真要走時,也邁不動腿。終於走出了幾步,再看道路兩旁,uu看書 uukanhu.co 哪裏還有什麽菊花開放?再往前走,隻見一幕幕的都是花草凋萎、房屋破敗、黎民哭號之景。程母哀歎道:“往歲我到這周邊,看到的到處都是祥和之象;誰知今日到了此地,早已物是人非,迴也迴不去啦。”程在天勸道:“娘,你且看得開些,不要傷了心肝。”程母連連催道:“快走,快走!”程在天心下會意,兩人三步並作兩步,走了迴去。


    迴到府上,程母說道:“如今人心不似舊日,盜賊蜂起、亂民四出。大耳和尚又行止不定,不能托他看家護院。天兒,你既學就了一身武藝,娘也減去了許多擔慮。”程在天道:“孩兒定會日夜守在家裏,守在娘身邊。”程母道:“好,好孩子!”


    程在天從懷裏掏出棗子,道:“娘,我迴來路上摘了些棗子,你嚐嚐。”程母道:“現今這家中除了你我,就隻剩下阿恭,再沒別的人了。我們家遭逢大難,他至今仍舊不離不棄,也是難得。你叫他也來吃罷。”程在天便去把阿恭叫來,三人不一會便把棗子分光了。


    阿恭先道:“多謝夫人、二少爺。”程母道:“你在我程府,十多年來盡心勞力,如今家道中落,你仍舊對我程府不離不棄,實在難得!”阿恭道:“夫人過獎了,小的除了程府,也沒別的地方可去。”程在天這時才瞧見他頭上的白發,約有二三十條,平時似乎沒長這麽多,隻是一簇黑發間隱約有一兩條。於是叫道:“你頭上的白發什麽時候長得這麽多了?”阿恭道:“小的也沒留意,大約是近幾個月罷。”程母悠悠說道:“天公催人老,誰能再年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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