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一路,雖則走的途徑與來時的路不同,可也相差不遠,行止作息,略如往常。山勢越來越低,沿路的人煙也越來越多,不過半日,二人已過了玉門關,往劍門縣進發。


    一路無話,到了第四日,二人眼見天黑,便去找地方投宿,不多時便瞧見了一間平房。程在天正想要叩門,忽的叫道:“師父,這不是那個賊人的所在麽?”秋雁子仔細一看,這平房左右都掛著羊角,確實便是那日在青稞酒中下藥,圖謀不軌的賊人所住之處。


    秋雁子道:“天兒,隨我進去瞧瞧。”程在天道:“師父,他已死了許久了,怕是早就有屍臭了,這……”秋雁子見他有些畏縮,嗔道:“屍臭卻又如何?他早死了,動都沒法動一下,跟木頭石頭沒什麽兩樣,掩上鼻子進去便是了,有什麽好怕的?”程在天道:“徒兒終究有些害怕,師父先進去罷。”


    秋雁子又覺可恨,又覺可笑,道:“先進去又如何?”他們走時隻把門輕輕掩上,此刻大門一推便開,眼前一幕,卻叫兩人大是震驚:那人屍身躺在客廳正中央,周身有無數朵花瓣,把手腳、頭臉全都遮蓋住了,隻有肚腹處露了一些出來,露出之處卻又可見密密的齒印。屍臭濃烈,花香卻也尚未消散,兩種氣味混雜在一起,詭異非常。


    程在天掩著鼻子看了不久,叫道:“紅猿,紅猿!”秋雁子麵露不解,問道:“什麽紅猿?”程在天道:“師父,周晨陽大哥曾跟我說起這紅猿的事情,你沒聽過,我便再說與你聽。以前周大哥說,血花幫養了一群紅猿,不吃果蔬,唯獨愛吸人血,等紅猿把人血吸足了,他們便把紅猿殺了烹掉,如此便能功力大長。周大哥還說,這紅猿愛聞花香,隻咬那些經花露浸泡過的人,吸他們的血。我見他渾身都是花瓣,又有多處被咬過的痕跡,立時便想到了紅猿。”


    秋雁子恨恨道:“歪門邪道,害人不淺!如今你說的血花幫和紅猿在何處?”程在天道:“後來這血花幫惹著了五毒教,有的被殺了,剩下的投降了,整個幫派都作鳥獸散啦。但這群紅猿卻不知去向了,我原以為它們再怎麽樣厲害,也終究不是人,決計走不遠的。誰想它們竟離了瀘州城,到了這裏!”


    秋雁子道:“它們原本在瀘州?”程在天道:“不錯,大都在瀘州城內。”秋雁子皺著眉思索了一陣,道:“它們不過是猿猴,豈有穿州過縣,來到這裏的道理?定是有人在其中使壞。”程在天道:“徒兒也是這般想的。”秋雁子伸出右掌,內勁一吐,把死者身上的花瓣吹拂開來,一看:果真有數不清的咬痕,表皮綻開,隱隱可見底下的骨肉,觸目驚心。程在天掩鼻之餘,連雙眼也合上了。


    秋雁子道:“天兒,花瓣一吹走,他的屍身更臭了,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借宿罷。”程在天連忙叫好。於是兩人搜索了片刻,又找到了一間吐蕃的佛寺。


    一如往常,吐蕃喇嘛來者不拒,縱使族類相異、言語不通,卻仍舊盛情款待。


    程在天感歎道:“師父,他們心地真好,我們跟他們絲毫不曾相識,卻如同貴客一般接待我們。”秋雁子道:“你說的不錯。他們於高山之中修行,人煙罕至,鮮染塵俗,想來早就成了四大皆空的有德高僧啦,哪裏還存有戒備之心?”程在天奇道:“師父是玄門中人,也為佛家說好話麽?”


    秋雁子正色道:“為他們說些好話,又有什麽相幹?天兒,你須當記住,從佛從道,皆是修行,隻不過走不同的路罷了。雖則路有不同,但兩教都有著惠施世人、普度眾生的願心,彼此相近相通,何必去爭誰對誰錯、誰優誰劣?要是真參透了這些,不知世間能免去多少紛爭。為師聽說,明教與天方教之間積怨頗深,也正是各持己見而相互齟齬之故。”她越說越起興,又連著發了好長一段感慨。程在天從頭聽了到尾,直聽得心悅誠服,道:“師父所說,情理兼具,徒兒是萬分讚同。”


    秋雁子見他一副極其熱切想聽的樣子,心中大悅,複又談了半晌,這才說道:“好啦,說了這許久,也該去睡啦,明日一早,咱們又要趕路。”兩人便各去自己客房中睡了。


    次日,天才蒙蒙亮,兩人便整頓包袱,一路往迴飛馳。過了四五個時辰,兩人看著周圍的事物越發眼熟,便停了下來,找人一問才知已到了劍門縣。秋雁子又問起流螢門的所在,對方卻不是江湖中人,毫不知曉。秋雁子道:“天兒,你瞧如今該如何是好?”程在天道:“師父,此地既然有許多劍客,江湖中人也自然為數不少,我們不妨去找些武林門派或是練武場,一問便知啦。”秋雁子把纖瘦的手輕輕拍在他頭上,笑道:“你倒變精明了!”


    自古以來,劍門縣便習武成風,顯姓揚名的江湖俠客也是不可勝計,要找一兩個闖蕩江湖的,本就不難;他們兩個又是有心人,花了不過一炷香光景,便尋著了一處練武場。他們來到場外三四丈處,隻聽人聲鼎沸,叫好聲、起哄聲、劍刃相擊之聲交雜而響,叫人什麽也聽不清楚。秋雁子和程在天仔細一看:站在場外的人圍成了裏外五層,摩肩擦踵,一邊看一邊喧嚷吆喝。


    程在天看不清場內的人物,便找了個最外一層的禿頭漢子,畢恭畢敬地問道:“請問這位大哥,這是在做什麽事情?”那漢子頭也不迴,道:“比武,你沒見過麽?”程在天見他語氣十分不耐煩,也不氣不惱,再問道:“是點到即止的麽?可會傷人性命?”那漢子不再理會他,身旁一個老頭手執霸王槍,說道:“但凡比武,總有意外之時,誰能擔保定能不死不傷?倘若真有疏虞,那也隻好各安天命了。”程在天道:“既有死傷,那又為何要去比武呢?”話尚未了,暗裏想道:“這前輩倒像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那老頭淒然笑道:“比武一招不慎,被人殺了,還算是死在同族手上。可要是沒人肯為國出力,嘿嘿,到了南蠻子揮軍殺來之時,就要死於夷狄之手,留後世恥笑了!”程在天愕然道:“什麽南蠻子?誰殺來了?”


    那老頭輕籲了一口氣,譏嘲地道:“你是個公子哥兒,不知此事,倒也難怪。正所謂‘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隻怕南蠻子殺到門前那一刻,還在吃喝玩樂哩!”程在天道:“前輩,我……我是在西域過了好久,如今驟然歸來,這才不知道近來中原的事。”那老頭把他審視了一遍,道:“你到西域去,所為何事?”


    秋雁子終於厭煩,對程在天道:“天兒,我們是來問流螢門所在的,不要生出一些無關緊要的枝節。”那老人冷笑道:“國有危難,於你而言也是無關緊要的事情麽?”秋雁子怒道:“我正和我徒兒說話,容你插嘴了麽?”程在天見她眉色轉怒,眼看就要出手,忙道:“師父,uu看書 w.uuknu稍安勿躁。這前輩也是一心為國,才說得出這樣的話來。”秋雁子道:“你且寬心,我也懶得跟他動氣。”把頭轉向一邊,再不去看那老人。


    程在天道:“晚輩實在不知國家有何為難,萬望前輩明示。”那老人道:“好罷,你卑辭屈節地來問我,我死活不說,豈不是蠻橫不講理?”於是把近來發生的要緊大事,都說了出來。


    原來,南詔國連年來屢屢進犯,邊將無能,州縣失守。去年,朝廷遣右金吾大將軍、天平軍節度使高駢移鎮西川,高駢治軍得力,又命僧人景仙左右籌劃,於cd築建外牆,以資守禦,一時人心漸安。


    但外牆尚未築成,南詔又來寇邊,高駢便又命景仙出使南詔,名為和談,實為緩兵。但景仙一去再無音訊,南詔大軍是否還會再來,無人能料。邊陲百姓久知南詔軍兇暴不仁,此時仍舊是提心吊膽,以至於日不思餐、夜不能寐。


    這高駢是個明白人,知道前線兵將孱弱,倘若南詔再犯,未有勝算;思之良久,又和東川節度使商議半日,想出一個法子:在東西兩川之地廣設練武場,貼出告示,上寫:南詔為患,男兒何不為國效力?朝廷如今大設練武場,意在拔擢人才,招募猛士從軍守邊。凡上了練武場的,便賞五十文錢;比武勝了五場,賞錢一貫不說,又能入於軍籍,即刻便授伍長之職。


    不消幾日,群情踴躍,不論男女老少,一個個都爭著湧到練武場邊。此處的練武場,乃是在劍門縣,屬東川之地,但東川節度使昏懦無能,對高駢是言聽計從,便也很快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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