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與陽蠱發作時全然不同的體感,蠱蟲在頃刻之間被喚醒,齧噬自身骨肉,周遭的喧鬧變得蕩然無存,讓人可以清晰地聽到骨髓被蠶食的細小聲響。


    蕭翊被顧放拖到城牆根下躲避,玄甲軍先行與齊昌平的人馬發起交戰,蕭翊一向耐得住疼痛,盡力平複和壓製,抑或是逼迫自己習慣與這種被蠶食的折磨共存。


    但更為致命的是,他敏銳地感知到,似乎還有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在他心頭蟄伏甦醒,那種未知超乎他的預料所及,令恐慌無處遁形,他將手探入鎧甲,隔著衣料狠狠抓上心口,卻仍然無法遏製。


    顧放根本不知他為何如此,隻能焦急地發問:「王爺!到底怎麽迴事?!」


    「無妨……」


    蕭翊仍想強作支撐,剛要試圖起身,心頭的那隻蠱蟲終於醒了,顧放跟了蕭翊這麽多年,親眼見他受過大大小小的傷,卻從未聽過他發出如此難以忍受的痛叫,雙目布滿泛黑的血絲,眼球似乎都要崩裂,額間青筋乍起,人也蜷縮著,像瀕死的野獸發出不絕的低吼。


    那一刻,蕭翊當真將痛不欲生四字體會到極致,拚盡全力從牙根擠一句懇求,懇求顧放:「殺了我……快……殺了我……」


    「這是什麽話!王爺,我這就傳醫官,你等我,等我……」


    顧放立即起身,蕭翊連阻止他的力氣都沒有,顧放卻停在原地,扯著脖子看向遠空,水月觀音寶相森嚴,慈眉俯瞰離亭樓尖的大火,黑煙繚繞成濃雲,悠然浮過菩薩半身。


    他清楚地記得,入城之時,魏路手指離亭告訴蕭翊,景初長公主正在離亭之上,他看到了。


    那亦成為他最後能夠挽迴蕭翊求死之意的生機,顧放俯下身去扶持蕭翊,蕭翊仍想掙紮,痛得理智全無,恍惚聽到顧放說的話,帶著一絲縹緲:「王爺!離亭走水了!長公主怕是還在上麵!」


    離亭,離亭,蕭翊拚命瞪開雙眼,昂首遠眺,那是一座山河瀕臨破碎的徵兆,巍峨的八丈樓閣從頂開始燃燒,層層把守的禁軍猶如黃粱上的蟲蟻,混亂遊蕩,那麽高的位置起火,水運送上去也仍要時間,等到大火被徹底熄滅,怕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心頭仍在狂亂作痛,他卻猛然於迷津中抓到一絲清明,畢竟他知道,所謂死而後已的忠君護衛絕不可能冒死入內拯救蕭清規,這座囚禁了無數人自由的宮城中,隻有他們兄妹肯為彼此捨命,他必須去救他的阿菩。


    蕭翊驀然發出一聲漫長的嘶吼,聲音徹底喑啞,顧放尚來不及阻止,他已熟稔地抽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那是經他親自丈量過長度而特製的,比一般匕首要短上些許,下一瞬,他將匕首插進自己右肩,毫不留情。


    「王爺!」顧放大叫阻止。


    他想像過去陽蠱發作時那般,借自傷而喚醒理智,畢竟他沒有時間,宮門距離亭並不遠,對此刻的他來說又是那麽遠,他務必要抓緊。可那一刀的功效甚微,清醒稍縱即逝,不夠,他覺得不夠。


    他總歸是要捨棄些什麽的,唯有更痛才能催使他抵達離亭,他很快將視線瞄準那隻半廢的右手,推開阻撓的顧放,果斷將剛剛癒合的筋脈割斷,那委實是痛極的,冷汗淋漓,鮮血順著右手汩汩流淌,他卻慶幸這種痛蓋過了心頭的齧噬,旋即翻身上馬。


    顧放無可奈何,將他落在地上的刀撿起,丟到半空,蕭翊因疼痛渾身都在發出顫抖,將將接住了刀,無力與顧放多說一句,縱馬入宮,殺進戰局。


    顧放暗道不妙,他目的明確,奔著離亭而去,可玄甲軍如何跟得上他?交戰已有一炷香的工夫,雙方兵馬難免混亂,那些兵卒攔不住蕭翊,卻總能拖延玄甲軍和顧放片刻,唯有蕭翊一人衝進重圍,可謂懸軍深入,顧放在這一剎那才隱隱感知到敗意,並非蕭翊敗給蕭旭,也並非玄甲軍敗給護城軍,而是蕭翊心甘情願地折服於自己的軟肋。


    顧放無奈嘶吼,號令玄甲軍:「保護王爺!殺進去!」


    交戰豈如博弈手談,他也不如蕭翊用兵如神,揮劍抵擋蜂擁襲來的護城軍時,他的心中已經寫滿了哀戚,而之後的衝鋒不過是赴死,抑或是為蕭翊收屍。


    陸啟林最擅使用軍陣,陣法詭譎,讓人無法參透,陸真顏身為其子,自然得其真傳,命將士以長槍抵擋蕭翊,蕭翊一路沖至丹墀之下,眼看蕭旭近在咫尺,兵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而他蒼茫四顧,可謂孤立無援。


    數十支長槍環繞,步步緊閉,蕭翊始終微弓脊背,因蠱蟲的折磨而瀕臨崩潰,不過閃瞬失神,他忍不住看了離亭一眼,暴露七寸,長槍驟然突進,插進蕭翊的腰腹,死死禁錮蕭翊。他噴出一口鮮血,卻覺清醒不少,他也知道,離亭的火勢更猛了。


    他看向丹墀上的蕭旭,悲鳴怒吼:「蕭旭!你看不到那大火?!」


    蕭旭豈會不知離亭起火,甚至比蕭翊還早發現,可他如何管得了?自有守衛在離亭的禁軍救火,他擔心又能做什麽?


    他輕咳了一聲,全然穩得住帝王的威儀,朗聲迴道:「皇兄!這一戰,還是你輸了!莫再負隅頑抗,盡早撂下兵器,朕還能留你一命!」


    「我讓你救她!救她啊!」


    蕭翊用筋脈已斷的右手攥住胸前的長槍鋒刃,實則根本使不出多少的力,旋即掀掉頭頂礙事的兜鍪,揮起左手的長刀砍伐長槍,引得環繞的兵將陣腳微亂,同時攪得他身上傷口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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