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如何?」


    狐妖趴迴到少年懷中,輕聲道:「……主人可以看,其他人不許看。」


    容枝摸了摸他的狐狸耳朵,笑道:「放心放心,看了也靈。」


    他們坐在河邊很久,直到河水中小燈慢慢地熄滅了,他們還待在那裏,明明是一派熱鬧的景象,周圍多是和家人或者好友一起出行看燈過節的人,可小仙尊坐在岸邊,卻仿佛盛了全身的孤寂,瘦弱的背影蕭瑟淒涼,他看著河燈漸漸飄遠,迴頭看了一眼城中斷斷續續的煙火,嘆了口氣,道:「走吧。」


    薄吟下意識蹭到容枝懷中,容枝卻伸手將它拿了出去擱到一邊,重複了一遍,道:「薄吟,走吧。」


    薄吟不懂,他想要再靠近一下小仙尊,把自己的耳朵往容枝的手心裏送,容枝輕輕推開他,道:「走。」


    薄吟看著他,道:「和主人一起。」


    容枝搖了搖頭,道:「你走,離開。」


    薄吟還是沒懂,他繼續往小仙尊的懷中蹭,容枝徹底狠下心,冷聲斥道:「叫你走,聽不懂麽?」


    薄吟垂眸一息間化為半妖,赤/裸的身軀靠在容枝身邊,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臉,輕聲道:「我不要抱……可以,自己走路。」


    他問:「主人,你累了嗎?」


    薄吟的狐尾討好似的繞上容枝的手臂,容枝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微動化出一件素白色的衣裳蓋在他的身上,薄吟手指抓著衣服穿上,卻見小仙尊站起來,俯身看著他,道:「你不走,我走。」


    沒有不走。


    薄吟慌忙想要站起來,容枝卻迴頭命令道:「待在這裏,假若你跟上來,往後我就不要你。」


    薄吟立刻停住了動作。


    少年一身紅衣從河邊離開,他朝著身後城牆之上的絢爛煙火看了一眼,然後隱身消失在重重疊疊的人群中,薄吟一直在那裏等著,他保持著原來的動作,看著河燈完全熄滅,熱鬧的景象歸於一片寂靜,他依舊在那裏等待著,有婦人見他隻穿了一件薄薄單衣,連忙拿了毯子來想給他蓋上,薄吟下意識一躲,將身上白衣緊緊捏著,似乎是害怕有人將他的衣服搶走。


    那婦人看見他發間白色毛絨絨的狐耳,反倒笑了一聲,道:「今天妖族也過上元嗎?」


    她不過多強求,將毛絨毯子擱在薄吟身邊,自顧自道:「我有個兒子,在浮雲山求仙問道,前些年來寄信迴來說什麽妖啊仙啊的,都是我看不懂的東西,但他寄信迴來,我們知曉他過得好也就可以了。」


    薄吟根本沒在聽她說話,心中始終記著小仙尊那句話,他不敢動位置,怕少年迴來尋不到他。


    「這幾年……」婦人嘆了口氣,道:「這幾年可能長大了,也忙了,上元節,那小子都不曉得給他親爹娘來封信的,叫我們好生念叨。」


    薄吟看著黑漆漆的河水沉默不語。


    婦人坐在他身邊,問道:「你是哪座山修煉的妖?」


    薄吟終於聽見了她一句話,反應過來道:「不是。」


    婦人:「不是?」


    薄吟又道:「沒有山,我和主人一起。」


    婦人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在這裏等人,我見你一個人穿這麽薄,還以為你偷跑出來過上元呢!」


    薄吟想起少年手裏那兩盞燈,猶豫了一下問道:「上元是什麽?」


    婦人笑道:「上元就是家裏人一起吃飯,看看煙花,給家裏小孩子做燈籠,熱熱鬧鬧地在一起。」


    薄吟心道:原來如此,沒什麽意思。


    但他又想了想,假如是跟容枝一起吃飯,一起看煙花,給他的小仙尊做燈籠,一人一妖不說熱熱鬧鬧,但總歸是開心的。


    夜色涼如水,婦人陪在他身邊很久,見他還是孤獨一隻妖,忍不住問道:「你等的人會不會不來了?不如你先迴去?這天冷得很,怕是要凍壞你。」


    薄吟搖頭不說話。


    婦人便強硬地將毯子蓋在他肩頭,一邊整理一邊嘆氣道:「你倒是倔強,和我們家兒子一樣,我們明兒是這邊修煉天賦最好的,據說是被浮雲山一位很厲害的仙尊選中了。」


    「鳥得往高處飛,他又勤奮又努力,信裏說他很得那位仙尊青睞,隻是近來看不著消息了,我和他爹都想得很。」


    薄吟輕聲道:「我們都是在等人。」


    「是啊。」


    婦人道:「你等的人,或許耽擱在路上,一會兒就能到了。」


    薄吟看著河麵,他等了很久,非常久,但實際上隻有短短一夜,於狐妖來說,十年也不過是白駒過隙,可這一晚太過於漫長,漫長到他的那隻河燈飄迴到了薄吟的眼前,上麵「平平安安,得償所願」八個字,早已經模糊。


    小仙尊離開前,隻看了一眼身後的光亮,便走到了黑暗中去。


    ……


    容枝潛逃多月,浮雲山裘仙尊命座下弟子薑雲明出手捉拿他迴山,薑雲明在北疆尋到他的蹤跡,一路持劍與他戰到北境極地邊緣。


    漫天飛雪,少年紅衣灼目,手握驚鴻飛身而起,薑雲明九重劍出,黑衣與紅色交纏打鬥近半日,容枝劍尖撩起碎雪,靈力之中夾雜著黑暗妖氣,讓人膽寒。


    「小仙尊,迴頭是岸。」


    容枝身負劍傷,氣息有些不穩,他將驚鴻拿在手裏,聞言嗤笑一聲:「岸在哪裏?」


    如果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那世上屠夫洗刀客,便都能成佛了,話說的好聽,迴頭是岸,可他如今走到這一步,迴頭看早就沒有岸了,容枝將一切都拋下,執念於成為更強的修士,一身矜嬌早已經褪去,碎成了夢境中光怪陸離的模糊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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