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工地上,一個瘦的如同梅幹菜一樣的中年男人正奮力推著一車水泥,身上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樣,被乳膠漆和黃沙裹住。


    領導說完,有些警惕地看著溫絳,上下打量著:「你是他什麽人。」


    「哦,他兒子任一宇是我的朋友。」


    領導這才鬆了口氣:「嗐,嚇我一跳,我還當是討債那幫人又來了。」


    溫絳有些好奇:「討債的人經常來麽?」


    「來過幾次,叫我們人多勢眾攆走了,可這也不是個辦法。老任這個人啊,老實本分,為了供他兒子上學,一個人幹倆人的活兒,要不是我們攔著他就要去賣血了。」


    領導嘖嘖兩聲,眉間擰成一股疙瘩:「你看他那小身板,賣幾次血還活不活了?」


    看著溫絳在發呆,領導忽然伸手將他拉到一邊,壓低聲音:


    「你既然是任一宇的朋友,就幫我們好好勸勸他,讓他別再和他爸擰巴了,他爸賭博是不對,但出發點不還是為了他麽?老任也沒讀過什麽書,很容易就讓人哄騙了去。」


    想要在娛樂圈出頭,金錢、人脈、背景,總得具備一樣。


    任一宇一樣也沒有,相較於其他兩樣,金錢或許是最容易實現的。


    可靠著任劍英這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架勢,哪一年才能攢夠錢?


    這時候就有人找到他,說賭博來錢快,還說可以幫他暗地操盤,一晚賺十萬都是少的。


    任劍英不容猶疑,隻能孤注一擲。


    賭博這種事,甭管賭術高低身家大小,贏了的還想贏,輸了的想翻盤,一旦上了賭桌,九頭牛也拉不迴來,最後落得個久賭必輸。


    更何況,在那些操盤手眼中,任劍英就像隻單純的小鵪鶉,可不得卯著勁兒騙。


    因為他的愚蠢,也害了自己的兒子。


    這時候,溫絳看到任劍英卸了一車水泥後坐在一邊歇息,褲腿子一挽,露出腫得像饅頭一樣的腳,連鞋都穿不進去,隻能踩著鞋跟趿拉著。


    領導心情複雜,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叮囑溫絳:


    「老任真心不容易,他兒子現在都不認他了,禍不單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兒子了,你要是見到任一宇,好生勸勸。」


    溫絳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目光再次劃向任劍英。


    他從沒見過這麽瘦的男人,小腿還沒他手腕粗,何況他本來也瘦,任劍英和他一比就隻剩一副骨架子了。


    心疼。


    溫絳想上前幫忙,可一瞥手錶,才發現已經下午一點了,昨天和景琛約好了今天去參加他的演奏會,不能食言。


    溫絳從口袋裏翻出幾張紙鈔遞給領導:「勞您中午給任伯伯買點有營養的午餐,謝謝了。」


    領導握著錢,連連點頭。


    多好的孩子呀。


    溫絳趕到音樂廳時,演奏會差不多快要開始。


    台上琉璃十色,坐在樂隊中間的景琛穿著一身得體西裝,領口係了條漂亮的紗巾,打成了兔耳結,輕輕貼在新雪般的襯衫上。


    隻是他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眉間緊蹙,雙手也有些發緊,依稀能看到手背浮現的青筋。


    狀態不好麽?


    溫絳在人群中環伺一圈,看到了坐在vip坐席的任一宇。


    他還是穿著那件舊毛衣,微微縮著肩膀,與高貴典雅的聽眾顯得格格不入。


    隨著指揮抬手,演奏正式開始。


    樂隊均是一副從容自然的模樣,但景琛始終皺著眉,嘴唇緊抿,額角沁出薄薄一層細汗。


    宏大的樂聲滾動在音樂廳的每個角落,撫慰了人心的躁動不安。


    溫絳不再迴憶那瘦削的男人,慢慢閉上眼,思緒隨著節拍律動此起彼伏。


    他不懂音樂,但覺得好聽,舒服。


    「欸?剛才好像錯了一拍。」身邊忽然傳來一道極輕的女聲。


    「是,漏了一拍。」另一男聲附和著。


    溫絳緩緩睜眼,看向台上。


    他看到景琛的手在發抖。


    錯了一拍麽?他聽不出來。


    演奏會持續了兩個小時,中間變換了多首曲目,但總體來講是成功的。


    當指揮放下手,在場聽眾齊齊鼓掌。


    樂隊也齊齊起身向台下鞠躬致謝,排成一隊順序離開。


    任一宇見狀也忙抓起背包趕往後台,他手裏還提了杯熱咖啡。


    溫絳也跟著任一宇一起去了後台。


    他等了很久,看到其他演奏人員都差不多換好衣服離開,可遲遲未見景琛。


    有些好奇,走到休息室門口——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聲響起。


    溫絳愣住,走近一瞧,才發現景琛身邊還站了個身穿呢絨套裙的女人。


    而任一宇就站在二人身邊,抱著咖啡,神情呆滯。


    通過景琛漸漸泛紅的臉,溫絳確定了,剛才那一巴掌是扇在了景琛臉上。


    女人看起來十足高貴,但做的事兒卻和高貴不沾邊。


    她瞪著一雙淩厲的鳳眸,廣玉蘭胸針隨著胸口起起伏伏。


    「景琛,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聽出來你錯了一拍!」女人聲音嘹亮渾厚,咬字清晰。


    景琛沒迴答,垂著腦袋,耳邊散落的發絲遮住了臉。


    他捂著右手手背,即便結束了演奏會,可他的手依然沒有停止顫抖。


    「這就是你所謂的努力?媽媽把你生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讓你上台給我丟人現眼?!」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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