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道,要永遠地失去她了嗎?


    *


    翌日,錢家就開始掛上了紅綢。過了幾日,錢朝遊去南穀原家辦事,蔣錢氏上寒山寺拜佛。狄叔在錢家目所及處,皆是鮮艷的紅『色』。這紅『色』令他刺目,他半日坐立難安,最終決定帶著楚習去買醉。


    說是買醉,可狄叔身子才好不久,楚習隻敢讓他喝小兒也能喝的甜釀酒。


    甜酒入喉,清甜可口。可這清甜竟如利刃,就像那婚儀所展示出的紅『色』,令狄叔如鯁在喉。


    「我如今,飲酒與否,又有何差別。」狄叔死死地攥著酒杯,麵目猙獰地看著楚習。楚習看不見他的臉,卻能聽出這話中的心如死灰。


    楚習嚇了一跳:「狄叔,你可別現在就心生死誌啊。你不是還要找你的家人嗎?那個荷包的主人你還沒找到呢!」


    楚習恨不得把荷包貼在狄叔的臉上,好讓他清醒一點。


    狄叔手裏死死地攥著這個荷包,他的腦海裏一一閃過那些往時的歲月。他剛抱著嘉蘭時,初為人父的喜悅。他看到善禮第一次拿起木劍時,與有榮焉的驕傲。他想到他的兒子,想到他的女兒。可當那些畫麵漸漸褪去,他的腦海裏,卻隻有錢朝芸。


    有她梨花樹下盈盈笑語的活潑,有她新婚夜裏滿麵緋紅的嬌羞,有她替他係紳予他鼓勵的信賴。有晨光熹微時,他睜眼醒來,看到陽光灑在她安詳的睡容上,那種充實與滿足。


    可正因為此,他才要放手,才要讓她不必背負著自己,能自由地活在這個世上。


    就讓她以為,他已經死了吧。


    他已在泥潭之中,絕不想把她從雲端拉落。他寧願自己卑微,自己骯髒。甚至以身飼虎、斧鉞加身。也想捧她一塵不染,永駐雲端。這樣,他盡管已在深淵,卻一抬頭,就能從深淵縫隙裏看到她。


    那便夠了。


    淚水順著他滿是傷痕的臉上滑落,在陳舊的荷包上暈開水漬,將那個「芸」字染得有幾分水光滑亮。


    他將荷包貼近自己的胸口,才仿佛獲得了唿吸的力量。


    狄叔沉沉地吸了幾口氣,朗聲喚道:「店小二!拿烈酒來!」


    *


    「狄大人,烈酒傷身。要飲,我奉陪。如何?」隨著這一聲響,蔣錢氏手中提著酒罐,推門而入。她雖帶著帷帽,一進門,就扯了下來,放在了桌上。


    楚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有些侷促地行禮。蔣錢氏朝他一揮手:「楚公子,煩請讓我與狄大人說幾句話。」


    楚習一時有點兒懵。他總以為這兒的女子該是極為矜持的,像蔣錢氏這般大開大合的模樣,他真有點前所未見。


    楚習看看狄叔又看看蔣錢氏,最後還是認命地退了出去。


    蔣錢氏擺開兩個酒杯,一個放在自己麵前,一個推給狄叔,皆灌滿烈酒。


    她舉杯欲飲,卻被狄叔猛地打翻。


    「蔣夫人,飲酒傷身,切莫自傷!」狄叔語氣急切。


    「一杯罷了,有何傷身的?我已是寡居之身,難道還未曾飲過合巹酒嗎?」蔣錢氏冷笑一聲,把另一邊的酒杯拿到自己的跟前來。


    她挺直著腰背,直視著眼前的人,『逼』他說出個因果來。


    他怎能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喝酒就會起疹子。就連合巹酒,半點「酒」都無!


    可他怎麽能認,怎麽敢認!


    蔣錢氏一手覆在酒杯上,看著狄叔道:「你從峙城之戰裏逃生,明明身在尤鼎悌的麾下,卻得到了蔣氏族人的暗助。你曾對蕭子百般刁難,蕭子卻尊你重你。甚至連新帝起事這樣的事,也請你搭橋。」


    狄叔的手微微發顫:「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蔣錢氏卻未曾正麵迴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你離都城,卻先入定北。」她聲音微滯:「蘭姐兒和禮哥兒,鋒哥兒和寧姐兒 他們都還好嗎?」


    狄叔良久,方才幹澀地應了一聲:「他們都好。」


    蔣錢氏鬆了一口氣,淚水從她眼角滑落,她卻不及去擦拭,而是繼續說道:「而你 喜食香菜,不食花生。聽到七翠羹,聽到梨花,竟無半分為客者的反應。」


    「狄大人,他們與你不近,探不出你底細。可你如何瞞我?」蔣錢氏的聲音微微拔高,語帶哭腔。


    狄叔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泣血,可他緊緊地咬著牙,低聲問道:「蔣夫人 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蔣錢氏看著他,心底隻覺哀傷:「那你腰間的荷包,難道屬於另一個芸娘!?」


    她不擅長針線,幾十年如一日,也隻會做那一種荷包,連布料花樣都不會換。而那布料和樣式,皆是南州之物。


    「你的芸娘,難道不是以錢為姓,名喚朝芸嗎?」蔣錢氏直直地看著他,哀聲道:「若你否認一聲,便是我唐突了。狄大人,自此之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便不再相見。」


    狄叔緘默無聲。


    蔣錢氏便再道:「狄大人以為容顏盡毀,便是跌入泥堆。以為我對我夫君情根深種,不過是背負苦難。最好再嫁,才能喜樂融融。可狄大人是否曾想過,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我從未將自己的喜樂依附於人。便是世人笑我、嘲我,又有何妨?我獨身一人,並非為誰守節,也非清高自傲。我想等你,便等了。我所求的一生,不過自在二字。自在去過活,自在去愛人。狄大人,你尚未問過我,怎就替我定了罪,以為我與世人別無二樣?以為我也會怕你、厭你,可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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