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從們被喊聲嚇得脫了手。季允移開抹布,卻連坐起身的力氣也無,仰麵朝天大口喘著粗氣。


    程放鶴奪過魏清的燈籠,擠進窄小破爛的柴房,在季允身邊柴堆坐下,將人攬入懷中。


    季允身上有股酒氣,破爛的衣衫沾滿灰土,眼神飄忽,麵色因缺氧而發紫。他看上去神誌不清,卻緊緊抓著程放鶴的衣角。


    一瞬間,程放鶴突然後悔,不該覺得未來戰神被揍一頓是小事。


    不過他也不會因此就自責,他看向那邊跪的幾人,蔡豪道:「侯爺,是季允他先……」


    「閉嘴。」程放鶴冷冷道,「不管是何緣由,你們把本侯的人欺負成這樣,本侯要在你們身上討迴來。」


    他幫懷裏人整理碎發,露出青腫的臉頰,「你們掌他嘴了?這得多少下才能打成這樣?」


    魏清湊過來看了一眼,「這得二三十下吧?」


    「一,二,三,四,五,六,七,」程放鶴點著人數,「你們七個,每人自扇耳光三十下,若夠數了還沒這個顏色,便打成這樣為止。」


    眾人頓時變色,蔡豪似乎還想再說什麽,程放鶴便給魏清個眼神,魏清對著身邊那隨從就是一巴掌,直將人嘴角打出了血。


    「若不自己動手,那便不是三十下了。」魏清道。


    眾人終於認清現實,一時間響亮的巴掌聲充滿柴房,連蔡豪也不得不動了手。


    程放鶴注意到懷裏人,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自己一個穿書熟練工,早就對打臉沒有任何興趣了,現在是做給季允看著,人醒著最好。


    第一輪巴掌打完,魏清一一檢查過,毫不客氣地在下手不夠重的蔡管事臉上補了一掌。對方接著要起身,卻被程放鶴喝住。


    「別急,還沒完呢。」程放鶴將季允的衣領稍稍敞開,「他胸口這傷——你們兩兩一組,也弄一模一樣的吧。蔡管事的就由魏清動手。」


    眾人臉還腫著,聽聞此言表情愈發生無可戀。季允胸口的傷不知是誰用腳踹的,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柴房裏畫麵頗為滑稽,三人跪地敞開衣襟,另外三人分別狠狠踹在他們胸口,然後踹人者原地跪下,等對方從柴堆裏爬起來迴自己一腳。


    程放鶴看得津津有味,又感到懷裏人動了動。


    他低頭,見季允睜開了眼,有些迷茫地望著他,「侯爺……」


    程放鶴輕聲問:「哪裏不舒服?叫大夫過來?」


    季允微微搖頭,「謝侯爺關心……屬下隻有些唿吸不暢,歇歇便是。侯爺不必麻煩。」


    「差點忘了這茬,」程放鶴將地上的破抹布踢過去,「這是誰的主意?隻有一塊布,本侯隻罰始作俑者。」


    隨從們不約而同望向蔡豪。


    「不、不是我……你們休要血口噴人!……是他!對,就是他的主意!」蔡豪語無倫次,隨手點了個替罪羊。


    程放鶴嗤笑,「是誰的主意,你們便用這塊布悶死他——這是本侯的命令。」


    眾人這迴倒很聽話,像方才按倒季允那樣把蔡豪摔在柴堆上,有人往半幹的抹布上啐了幾口,捂住蔡豪的口鼻。


    蔡豪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前言不搭後語地求情。聽到這聲音程放鶴才明白,原來方才季允不是無法唿救,而是選擇了沉默。


    季允坐直身子望過去,麵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出報仇的快意。他五官尚顯青澀,眸光卻如一潭死水,平靜得讓程放鶴不寒而慄。


    可就在二人目光相對時,那死水卻驀地泛起波瀾,柔柔的日光鋪在湖麵上,分明是少年人充滿朝氣的眼神。


    程放鶴被這個眼神弄得心情好極了。跑到柴房沾了一身灰,辛苦沒白費。


    「侯爺,您就饒他這一次吧。」季允忽然開口,「屬下畢竟還好好地在您麵前呢。」


    對於季允的求情,程放鶴毫不意外。現在還遠沒到反派露出獠牙的時候,寄人籬下當然要擺出純良麵孔。


    這時蔡豪稀裏糊塗喊出:「侯爺若殺我……工部的大人們……」


    程放鶴借坡下驢示意眾人停下,而後負手踱到蔡豪麵前,「本侯才不在乎工部怎麽想,但季允為你求情,本侯要看美人的麵子。」


    「你聽好了,季允是本侯心尖上的人。你若再敢碰他一根手指,到時候你求本侯悶死你絞死你,本侯都不會給你留全屍。」


    他迴身撈起柴堆上的少年,瞥了一眼嚇破膽的隨從們,隨口吩咐魏清:「這幾個小的,送去銳堅營當沙包吧。」


    程放鶴將季允一路抱迴無心閣。他不是不想就此殺了蔡豪,但今夜給季允的衝擊已經夠多了,殺人這種寶貴的任務資源當然要用在刀刃上。


    無心閣側殿,早有隨從打好熱水,程放鶴讓季允進去沐浴,自己則換掉沾了灰土的外氅,坐在屏風外等。


    他眯眼望向夜色,聽見耳邊小心翼翼的水聲,以及低低的話音:「是屬下不好,沒聽您的話在屋裏歇息,跑出去惹了麻煩。屬下向您告罪。」


    程放鶴無奈,「分明是本侯沒有約束好手下,沒看住他們不許招惹季郎。你都要告罪,本侯豈不是也該向你告罪了?」


    「……屬下不敢。」


    屏風裏頭沒了話,水花的節奏變得不太自然,像是人心緒已亂。


    「在侯府七年,竟將你打磨得這般謹小慎微。」程放鶴仰麵靠在藤椅上,「這些年他們欺負你,你都像今日這般,喊也不喊一聲?即便打不過,拚個兩敗俱傷,他們下次多少會忌憚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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