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崎母女已經離開,伊地知弓藏作為總負責人,要去處理一之瀨組的垮台所牽扯到的一係列事情,也走了。


    伊地知星歌去買晚飯,順便迴家拿一些生活用品,做短期內住院的準備。


    如今的病房內,唯有虹夏一人,陪著那具人偶。


    伊地知夏彥仍然是呆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腦中的記憶不斷地被清洗著,時而湮滅,時而重構,在持續而又不間斷的消失與重組後,連那份本應為了「伊地知夏彥」而存在的記憶,卻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苦痛的迴憶,隨著一之瀨響沉入穀底。


    隻留下了不完整的伊地知夏彥,和那份不完整的,屬於伊地知夏彥的記憶。


    那是在經過一輪又一輪的清洗後,連殘存的美好都幾近模糊的記憶。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精神上的巨大疲憊使他幾乎在一瞬間就陷入了沉睡中。


    突然的沉睡,讓一直關注著男孩的虹夏連忙按響了唿叫鈴,沒一會兒就走進了一名醫生,在機器上操作了起來。


    在進行一係列檢查後,對滿臉焦急與擔憂的虹夏說道:


    “不算壞事,他的精神平靜下來了,現在隻是在睡覺。”


    “謝謝……”


    醫生離開後,虹夏繼續著那副呆愣愣的樣子,看著伊地知夏彥的睡顏。


    上一次看見男孩的睡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將自己的兔子玩偶送給了姐姐,那一天,夏彥就是陪著她睡的。


    連帶著夏彥送給她的熊貓玩偶一起。


    再長大些後,兩人就沒有再一起睡過了。


    看著安安靜靜的伊地知夏彥,虹夏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男孩睡覺一直都很安靜,不像姐姐,睡著睡著,就會亂動。


    剛想到這裏,原本安睡的夏彥,臉上的表情卻是突然扭曲了起來,身體也有些不安分。


    “是做噩夢了嗎?”


    虹夏伸出手,將男孩的手抓在手心裏。


    而虹夏的手,也被男孩無意識地用力握住了。


    臉上的痛苦緩緩散去,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安詳的沉眠中。


    虹夏稍稍往前湊了湊,將手肘靠在床邊,不然一直舉在空中,會很累。


    這樣做,她與男孩的距離也被拉近了。


    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細致地觀察著這個,以「家人」的名義,一直陪伴著自己的男孩。


    “果然是很像呢……”


    虹夏有些不滿。


    那張臉,跟她現在最討厭的那個人,實在是太像了,但明明那麽討厭那個人,但對於這張臉,她的心中卻隻剩下了溫柔與心疼。


    可這張與傳統的伊地知家的臉完全不一樣的麵容,也讓虹夏明白。


    他們,並不是家人。


    不……


    夏彥,隻能是她的家人。


    她害怕著,害怕著夏彥睜開眼,會又一次去找他的家人。


    她害怕他再一次受傷;害怕他會徹底離開她,看著那張臉,先前的衝動再度湧上腦海,想要將對方徹底留下,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


    她們不是家人,相比於那個討厭的人,她們之間缺少了一份天然的羈絆。


    不可以,不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若葉睦看著手機上的訊息,走過了一間間病房,時不時有護士或醫生從她的身旁走過,有些人還特地迴頭確認了一下,確定來醫院的,是那個在電視上小有名氣的童星後,紛紛小聲議論了起來。


    她已習慣了對周圍那些不重要的聲音視若無睹,就如同她過去多年所做的那樣,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不會有一絲波動——


    直到她走到了那有著一扇冰冷的隔離窗的病房外。


    若葉睦的瞳孔猛然縮小,小嘴微張,不可置信地,看著病房內的場景。


    童話中,喚醒睡美人的,是王子的吻。


    伊地知虹夏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迅速仰起了腦袋,小臉一下子變得緋紅。


    她本想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在,但伊地知夏彥,已經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這一刻,虹夏隻覺得自己的心髒跳的很快,除了滿腔的羞怯外,還有一絲悔意,一絲竊喜。


    這份如同大雜燴一般的情感,發酵出一種異樣的、扭曲的刺激,那是名為伊地知虹夏的存在,這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感受。


    “夏彥……”


    她輕輕地開口,既希望伊地知夏彥什麽都沒有察覺到,又希望被對方認知到,她這可能,一生中隻有這一次的勇氣。


    聞言,伊地知夏彥並未像之前那樣麻木地看著天花板,而是扭過頭,看著虹夏。


    隨後,沉默。


    從一開始的羞怯,虹夏很快反應迴來,擔心地問道:


    “好些了嗎?”


    “口渴……”


    伊地知夏彥的聲音異常的輕,但好在這裏隻有虹夏一人,且兩人間的距離足夠近。


    從床頭桌的暖水器裏接了杯熱水,虹夏小心地將男孩扶了起來,將水喂到了他的嘴邊。


    夏彥似乎真的很口渴,沒兩下就將水喝幹,隨後茫然地打量著四周。


    眼神在窗外的綠發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隨後繞開。


    那是宛如看陌生人一般,毫不在意的視線與眼神。


    「好過分,居然用這種眼神看小睦~」


    「不是的……那不是夏……」


    那不是……完整的夏,就好像缺少了什麽,從能夠感染她的人類,退化成了與她一般無二的人偶。


    她想靠近他,想了解夏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滴滴滴滴……”


    熟悉的電話,上麵是熟悉的名字。


    “喂……”


    良久,若葉睦掛斷了電話。


    最後看了眼玻璃窗內的伊地知夏彥,少年正與那位黃發的少女交流著,從她的角度,隻能看見伊地知夏彥那張有些冷淡的臉。


    隨後,轉身,離開。


    這次離開的時候,女孩將腦袋低的很低,似乎是生怕被人發現。


    而病房內的兩人,則是完全沒怎麽注意到女孩的存在。


    “虹夏……”


    見虹夏點了點頭,伊地知夏彥的腦海中,小小的黃色人影漸漸成型,隨之而來的,是一片片的記憶。


    隻是,這些記憶,他似乎是在以第三人稱的方式觀看著。


    他無法理解其中屬於「他」的情感轉變,也無法理解自己以前,為什麽是那一副自閉小孩的模樣。


    而且,記憶中,有著他能感知到的,明顯的斷層。


    這些碎片化的記憶不斷的拚湊,隻讓他覺得頭暈。


    而一旦開始難受,原本那些不斷灌輸給他的記憶,就仿佛被掐斷了接入口一般,迅速地流失著。


    而這份精神上的痛苦也反應到了外界的身體上——


    “夏彥!”


    看著男孩無力地軟倒在床上,虹夏連忙按響了唿叫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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