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之瀨響睜開眼的時候,便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想抬起手,卻感受到手上掛著什麽東西。


    吊針?


    同時,他覺得頭頂有些熱乎乎的。


    伸手一摸,入手是絲絨的質感,是一頂小帽子。


    但是,他沒在帽子裏摸到熟悉的其他東西,比如頭發——


    在病床旁邊的垃圾桶裏。


    不過,他並不在意那些黑色的頭發。


    那是不屬於他的發色。


    環顧四周,是他沒見過的布局,不過跟媽媽看的電視劇裏的環境差不多,這裏應該是醫院。


    如老爸說的那樣,他被人帶出來了。


    那老爸呢?


    一之瀨響心裏是有答案的。


    他雖然不能理解何為「死亡」,但他知道,「死亡」即是永別。


    他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沒有眼淚。


    隻是這樣呆呆的,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願意想。


    “嘎吱——”


    一個男人的推門而入引走了一之瀨響的目光,那是一個看著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一之瀨響不認識他。


    “醒了嗎?阿響。”


    一之瀨響乖巧地點了點頭。


    男人坐到了他的床邊,看著男孩無悲無喜的表情,說道:


    “你爸爸托我照顧你一段時間。”


    一之瀨響點了點頭。


    “如果情況還好的話,最多兩年,你就能再見到你的媽媽。”


    一之瀨響仍然隻是如設定好程序的人偶般,木然地點了點頭。


    男人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看著一之瀨響那灰藍色的眼睛:


    “阿響,知道你爸爸那邊的事嗎?”


    一之瀨響終於有了其他反應,他看著男人,眼神平靜:


    “知道。”


    這一次,終於不再是呆板的動作。


    但也並未好上多少。


    情緒不得到釋放的話,別說一個孩子,就連一個成年人,也很容易精神崩潰。


    還是說……


    看著一之瀨響無感情的眼眸。


    這個男孩,隻是沒能理解死亡的意義是什麽呢?


    但不論是什麽原因,男人都沒有能力給出解決方案,他並非這方麵的專業人士。


    “伊地知弓藏,是我的名字。”


    男人說著,將一之瀨響新的身份證明和戶口放在了他的麵前:


    “這是你的父親托人給你辦好的,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你就是我的養子了,你可以叫我叔叔。”


    一之瀨響看著身份證明上那熟悉的照片和完全不熟悉的其他數據,點了點頭,沒有質疑,也沒有反對:


    “好的,叔叔。”


    老爸跟他說過,他未來要跟這位先生生活一段時間。


    不過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這是一段連自己的名字都舍棄掉的人生。


    “名字的話,是我和你的父親一起取的,原本的一之瀨響,現在在檔案裏定為了失蹤人口,等以後你迴到你媽媽那邊,這個身份也就沒有用了。”


    伊地知弓藏說道,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種事情,一個孩子怎麽可能聽得懂:


    “總而言之,以後,你就要用這個名字生活了。”


    一之瀨響看著那個名字,沉默點頭。


    “阿響,以後不論任何人,喊你一之瀨響,你都不要迴應他,明白了嗎?”


    “……”


    伊地知弓藏去找護士去給他拔針,離開了這裏。


    一之瀨響無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窗戶。


    窗外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窗簾灑在室內,為整個病房增添了一份亮光。


    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一之瀨響的病床,並不在那束陽光的籠罩範圍內。


    他仍然在黑暗中,仍然在陰影內。


    或者說,黑暗與陰影,才是屬於這個房間,或者說,屬於他的主旋律。


    將窗簾拉到最大,暖洋洋的溫暖光線將這個小而空曠的房間照的透亮,在長崎素世的身上,拉出了房間內的唯一一道影子。


    相比於昨天,房間裏明顯少了不少東西,隻剩下了兩套並排的小桌椅和那張上下床。


    但獨屬於她的東西其實一樣都沒有少。


    幹淨、空曠,充滿亮光的房間,正是獨屬於長崎素世的事物。


    不是進了賊。


    她是看著媽媽將跟一之瀨響有關的東西全部收進兩個行李箱的。


    那兩個行李箱,現在也正擺在媽媽的房間裏。


    她不明白,為什麽媽媽直到半年後,才將跟一之瀨響有關的東西全部收起來,就像不知道為什麽媽媽在收東西的同時還要流淚一樣。


    明明……已經這麽久沒見過了不是嗎?


    但她很懂事,她會比一之瀨響還要懂事,所以,她不會問,反而是幫著媽媽一起收拾。


    而將一切跟對方有關的東西全部收好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副空空如也的樣子。


    這個房間裏,完全屬於她的東西,就隻有那床被子和小枕頭了。


    和一之瀨響一起畫的簡筆畫。


    和一之瀨響一起完成的拚圖。


    和一之瀨響一起玩的扮演道具。


    甚至連紙筆,以及平時爸爸媽媽買給他們的,帶圖畫的小冊子,都是兩人共同的所有物。


    這些全部被一之瀨響留了下來,隻帶走了他的琴和幾件衣服。


    而現在,這些已經全部被她裝進了那兩個行李箱裏。


    媽媽本來想留下一部分他們一起的東西。


    但長崎素世不需要。


    在沒有一之瀨響的時候,她也不需要那些跟一之瀨響有關的任何事物。


    長崎素世拿起已經分好類的幾袋垃圾,踏著慢悠悠的腳步,走出了房間,走到了家門口。


    一直走到小區門口的垃圾分類箱。


    一陣微風吹來,帶來了三月底的涼意,吹散了雲朵,陽光均勻地灑向地麵,在長崎素世的身後留下一個黑色的影子。


    在影子的守護下,她向著家的方向走去,走向樓道的陰影中。


    另一邊伊地知弓藏牽著一之瀨響的手,穿過走廊,向著醫院外的陽光下慢慢走去。


    陽光有些刺目。


    黑暗帶來孤獨。


    長崎素世推開了已經掛上「長崎」門牌的家,迴到了僅有她一個人的家中。


    一之瀨響來到了那掛著「伊地知」門牌的門口,新的家人們,帶著笑容,迎接著這不屬於她們的一員。


    互為半身的兩人,拋棄了最初的自己,走在了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的道路上。


    “你就是爸爸說的新弟弟嗎?你叫什麽名字啊?”


    伊地知虹夏抱著一隻小兔子玩偶,看著一之瀨響,紅色的眼眸裏露出好奇的神色,奇怪著這個新的弟弟為什麽跟她和姐姐長得都不太像。


    而麵臨升學壓力的伊地知星歌則是有些不耐煩,她對所謂新的家人並沒有什麽好感,不過也談不上什麽惡意就是了。


    她隻是覺得,與其浪費時間在無聊的歡迎儀式上,還不如多複習幾個知識點,或是練會吉他。


    “我的名字是……”


    一之瀨響看著女孩,眼神毫無波動:


    “伊地知夏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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