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之中。


    何休與陳蕃相對而視,皆目光灼灼。


    殿內群臣也屏息凝神的望向二人。


    不同於後世,漢時朝堂的風氣,可以說是相當的開放,大臣們之間,互相辱罵、動手互毆的事情,那也是時有發生。


    所以,對於辯經這種事情,倒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妥。


    況且,此二人,一位是公羊學領袖,一位是清流黨人領袖,


    他們之間的辯經,代表的是其身後兩個學派之間的鬥爭,自然是不容錯過的。


    與此同時,帝座上的劉宏,看向二人問道:“何子、太傅,不知卿二人,誰可先言?”


    陳蕃搶先開口道:“老夫癡長幾歲,當可先言!”


    “怎麽?仲舉兄這是想倚老賣老?”何休冷笑道。


    “邵公兄此言差矣!”


    陳蕃晃了晃腦袋,“正所謂長幼有序,由長者先言,乃是正理!”


    何休:“哼,豈不聞達者為先?昔日孔子,尚以小兒為師,年齡不過虛詞而已!”


    陳蕃不疾不徐道:“你我尚未辯明,邵公兄何以肯定,就一定比老夫強?”


    “你……”


    何休臉色一沉,右手下意識的就朝著腰間摸去,隨後才想起,自己的佩劍,在入殿之前已經交給了殿外的侍衛。


    就在這時,王潛突然開口道:“何子、太傅,在下有一言,當講與否?”


    何休點頭道:“可!”


    陳蕃雖未說話,但也同樣點了點頭。


    “辯經一道,牽扯甚廣,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憑二位的才學,便是辯上三五日,恐也難分勝負。


    而今天子當前、朝堂之上,與其為了各自學說而辯,倒不如互糾錯惡如何?”


    在王潛看來,文人相輕,那是自古以來便有的傳統。


    兩個學派之間的互相辯駁,即便隻是一個字,那也經常會引經據典的辯上半天,辯到最後,往往還是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正確,基本很難分出勝負。


    與其這樣,倒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咱們也不比誰更好了,就隻比誰更爛!


    如此一來,可謂是簡單明了、高下立判了!


    聽到王潛的提議,何休與陳蕃盡皆皺了皺眉頭。


    對他們來說,王潛這個提議,雖然簡單有效,但卻需要他們互相揭短批判,甚至是出言謾罵才行。


    讓堂堂兩位不同學派的領袖,如兩個普通庶民一般去揭短互罵,他們麵上也過不去呀。


    就在二人遲疑之際,王潛繼續道:“二位都是一方名士,這等小事不如交給我等晚生後輩如何?”


    “嗯,好。”何休搶先點頭道:“伯淵此議甚好!”


    “既如此,那就依王大匠之言!”


    陳蕃也點頭應了下來,然後將目光看向了那些清流官員。


    那幾人互望一眼之後,劉矩挺身看向王潛,拱手道:“在下不才,可否向王大匠討教一番?”


    王潛笑抬了抬下巴,“可以!”


    “依貴學之說,九世之仇尤可報,此論未免過甚。


    依在下來看,複仇固然無錯,但也隻報當世即可,倘若世世不忘,其結果便是汝殺其人、其子便會殺汝、汝之子殺其子、其孫又殺汝子……


    如此世世複仇,無窮盡也,子子孫孫終為仇恨所累,不知王大匠以為然否?”


    劉矩目光灼灼的看向王潛,他的這番言語,可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自認為是無懈可擊。


    隻要王潛敢說半個不字,他劉矩自信有一萬種理由,可以將其駁到體無完膚。


    迎著劉矩的目光,王潛卻是直接點了點頭,“嗯,你說的對,複仇這種事情,的確是無窮無盡的!”


    呃……


    聽聞此言,不僅是劉矩,就連何休及其他人,也不由愣了一下。


    誰也沒想到,王潛居然直接點頭承認了劉矩的說法。


    這算什麽?認輸了嗎?


    就在人們詫異之際,卻聽王潛話鋒一轉:“所以,在下認為,在複仇的時候,最好還是將仇人全家殺的幹幹淨淨為好。


    這樣一來,不就避免了子孫被仇恨所累嗎?”


    嘶!!


    隨著王潛話落,在場眾人,不禁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家夥,原以為你是主動認輸、放下仇恨了。


    誰能想到,原來後麵還憋著一個大的!


    就連何休也忍不住眉頭一跳,他原以為自己就夠極端的了,可是在聽到王潛的論調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去還是過於保守了。


    天不生伯淵,公羊萬古如長夜!


    這公羊派領袖的位置,該由你王伯淵來坐啊!


    再看劉矩,此刻卻是臉色發白,早就準備好的說辭也忘了個幹淨,滿腦子隻有後悔二字。


    此時的他,生怕被王潛給記恨上。


    真要那樣的話,那豈不是說,自己全家也要跟著一起完蛋?


    “好了,現在該輪到我了吧?”


    王潛突然的問話,驚的劉矩身子一顫,目光躲閃道:“王大匠請說!”


    王潛笑眯眯的看了劉矩一眼,道:“依貴學之說,親親相隱,便是君王、父長如何犯錯,亦不能言之?”


    劉矩下意識迴道:“那是自然,我朝一向以孝治國,隱君父之過,實乃正理,何錯之有?”


    “哎,在下想說的是,孝是可以裝出來的,更是可以拿來利用的。


    貴學之所以如此推崇孝之一道,怕不是想以孝之名,來行苟且之事吧?”


    “你……你怎可如此詆毀我輩中人?”


    聽到王潛的最後一句話,原本被嚇到六神無主的劉矩,卻是立馬漲紅了臉,抬頭怒視著王潛,大有一言不合便要拚命的架勢。


    這就急了?


    看到劉矩如此模樣,王潛心下好笑的同時,開口問道:“那我問你,你可識得郭林宗?”


    “自然識得!”


    劉矩昂首迴道,這郭林宗可是他們清流一派的精神支柱,若不是因為陳蕃身居要職,這清流領袖的位置,鐵定是郭林宗的。


    “識得就好!”


    王潛微微一笑,“在下曾聽聞,郭林宗在遊曆之時曾遇茅容,二人相談甚歡。


    後來,茅容邀請郭林宗到家中做客,並殺雞備飯。


    原本郭林宗以為茅容是為了招待他,這才殺了家中唯一的母雞。


    結果,待雞熟之後,那茅容卻把雞分為兩份,一半拿給了家中老母,另一半擱置在了案板上,招待郭林宗的隻是粗茶淡飯?


    郭林宗見此情形,不僅不惱,反而還對其大加誇讚!


    那茅容也隨之名聲鵲起,為世人所稱道。”


    “不知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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