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流而下,船過了忠州(今忠縣)即到萬州(今重慶萬州區)。


    在萬州武寧縣東南十三裏的木櫪山白鶴觀,父子三人又分別現場賦詩“秀”了一把,讚頌了許邁(字旌陽)在此山得道後為民除害,舉家飛升的光輝事跡。


    到了夔(音葵)州,也就是今天位於三峽之巔的重慶奉節縣,夔州古城裏有一處不忍錯過名勝叫永安宮。


    永安宮是蜀漢昭烈皇帝劉備托孤的故址,原為劉備在白帝城的行宮。章武二年(222),劉備率四萬大軍東下,為二弟關羽報仇,遭東吳大將陸遜的火攻連營之計,慘敗後退守魚複縣,遂改縣名為永安,軍營亦名永安宮。


    永安宮南麵一裏地的渚下平磧中,至今據說還留有三國時諸葛孔明修造的八陣圖舊跡。


    蘇氏父子舟行此處時,看到這裏的“諸葛八陣圖”原是聚細石而為之,每陣各高五尺,廣度為十圍(成人兩臂環繞的長度大約為一圍),星羅棋布,縱橫布局。中間相去各九尺,正中開有南北巷,悉廣約五尺許。


    杜甫在唐代宗大曆元年(766)夏遷居夔州時,夔州已有武侯廟,江邊還有八陣圖,當地人早就有傳說為三國時諸葛亮在夔州的江灘所設。向來景仰諸葛亮的杜甫,不由自主的用了許多筆墨吟詠古跡以抒懷。《八陣圖》便是其中一首: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夔州人自古以來最為敬重的就是諸葛孔明,每年的人日(農曆正月初七)老百姓都會傾城出遊,踏行磧上,謂之“踏磧”。


    在蘇軾眼裏,諸葛氏一心輔佐劉皇叔恢複漢室,走斜穀而出祁山。可不盡人意的是,六出祁山每每因糧草不繼而功敗垂成。


    今日的諸葛亮八卦圖仍箕張翼舒,鵝形鸛勢,象石分布,宛然尚存。三蜀雪消之際,峽穀水漲,奔瀉而下,氣勢恢宏。但“孔明死已久,誰複辨行列。”(《八陣磧》),在滾滾長江水的衝洗之下,古往今來的多少豪情都在無情的歲月中消失殆盡,“惟餘八陣圖,千古壯夔峽”(同上)。


    在諸葛鹽井,蘇軾看到此處並列有鹽井十四口,自山下至山上,其十三口井常空。但每當盛夏水漲,鹽井裏的泉水就會溢出井沿迤邐流入江水中。


    二十四歲的蘇軾又從哲學的角度,按五行中鹹入腎,腎屬於水,因此作詩說“五行水本鹹,安擇江與井?”(《諸葛鹽井》),然後筆鋒一轉,又從人性中的貪欲入手,在對世間萬物的索取上永無止境。以至於世間多數人“猶嫌取未多,井上無閑綆”(同上),總是覺得“綆短汲深”,滿足不了自己的貪婪之心。


    當今我們學生時代課本中有李太白的詩句“朝辭白帝彩雲間”,其中的“白帝”,就是指位於這裏的白帝城。


    白帝城坐落於今重慶奉節縣瞿塘峽口的長江北岸東白帝山上,是長江三峽的著名遊覽勝地,原名子陽城,為西漢末年割據蜀地的公孫述(字子陽)在山上築城所建。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氣,宛如白龍,他便借此自號白帝,並名此城為白帝城。


    關於公孫述,可謂是個悲劇式人物。他喜歡苛求細枝末節,斤斤計較小事。雖敢誅殺而不識大體,有個怪癖就是喜歡隨意更改天下郡縣的官方名稱。


    由於此人年輕時做過郎官,學過漢家製度,所以常常仿效漢天子法駕出入的儀仗,鑾旗旄騎,陳置陛戟,之後車駕才緩緩駛出城門。一句話,愛好裝逼!


    同時又立他的二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


    群臣多有規諫,以為成敗還不可知,軍隊就已暴露在外。再加之急於封兒子為王,表現出沒有大誌,勢必挫傷將士們的鬥誌。公孫述非但不聽,還規定隻有他公孫一家一姓的才能夠當官掌權,由此大臣們都埋怨不迭、側目而視。


    以至於東漢開國功臣馬援如此評論他:“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 ,“天下雌雄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


    因此,在鬆柏參天、氣象甚古的白帝廟前,蘇軾發出了“猶餘帝王號,皎皎在門楣”(《白帝廟》)的喟歎,就是這句少年老成的評語,深深地把清朝的紀曉嵐弄得心服口服了,“紀大煙袋”一拍大腿,說蘇詩的結尾沒有用謾罵作結,實屬另辟蹊徑也。


    想必讓老紀去作這首詩,我們有理由相信,他老人家最後必將用極惡毒的謾罵之語作結的。


    古往今來,自成都走水路到夔州(重慶奉節),凡經過涪州、忠州這些看似險要地段的,皆還稱不上是峽,惟有進入到長江至夔府以下地段,方可算作“入峽”。


    長江三峽中第一峽——瞿塘峽,又名夔峽,西起重慶市奉節縣的白帝城,東至巫山縣的大溪鎮,全長約八公裏。在長江三峽中,雖然瞿塘峽最短,卻最為雄偉險峻。西端入口處,兩岸斷崖壁立,高達百丈,寬度卻不及百米,狀若門戶,故名“夔門”,古往今來有“夔門天下雄”之稱。


    長江從此門奔湧東瀉,將兩岸懸崖峭壁衝刷得如同刀削斧砍,於山高峽窄之地仰視碧空,隻見雲天一線、水流湍急,江麵最窄處不足五十公尺,驚濤駭浪,水沫亂濺,令人毛骨悚然。


    瞿塘峽雖短,卻能“鎮全川之水,扼巴鄂咽喉”,古人形容瞿塘峽“案與天關接,舟從地窟行”,沿江而下,至今可見古棧道遺址、風箱峽古代懸棺、分壁牆、鳳凰飲泉、倒吊和尚等奇觀,其中分壁牆上還布滿了曆代碑刻,蔚為壯觀。


    在白帝城下瞿塘峽口有座灩澦堆,俗稱“燕窩石”,古代又名猶豫石。


    由於灩澦堆的攔截,致使本已十分狹窄的瞿塘峽顯得更加逼仄,因而江水更加湍急兇惡。因航運的需要,於上世紀的一九五八年冬這裏的灩澦堆被炸除。如今這塊巨石被存放在重慶的三峽博物館中,供人們前去參觀憑吊與懷舊。


    當年的蘇軾到了這裏,其看法卻異乎眾人:


    他覺得,是灩澦堆挫敗了狂奔的長江水,使其老老實實地“迤邐循城而東去”,“安行而不敢怒”。


    蘇軾在《灩澦堆賦 》的前序中這樣交代(已很通俗,無需解讀):


    世以瞿塘峽口灩澦堆為天下之至險,凡覆舟者,皆歸咎於此石。以餘觀之,蓋有功於斯人者。夫蜀江會百水而至於夔,彌漫浩汗,橫放於大野,而峽之大小,曾不及其十一。苟先無以齟齬於其間,則江之遠來,奔騰迅快,盡銳於瞿塘之口,則其嶮悍可畏,當不啻於今耳。因為之賦,以待好事者試觀而思之。


    在該賦的結尾處,蘇軾自然而然地提出了不同於世人的獨特見解,解釋了灩澦堆有功於人的原因,闡發了世事“有以安而生變,亦有以用危而求安”的道理,顯示出了他超乎尋常的哲學眼光。


    全賦行文層層深入,句式靈活,少用典故,語言平易而生動,氣勢恢宏而急緩有致,體現了蘇軾青年時代的文風。


    古語曰:山峭而夾水為峽。


    當奔騰的長江水抵達古夔州府城東的瞿塘峽口時,入峽前,碩大如牛的龐然巨石,砥柱中流,鎖一江怒水。每逢夏秋之際的洪水期,江水要在間歇的漩渦千迴萬轉,聲裂峽穀。經過“灩澦迴瀾”之後,江水才算是正式入峽。


    蘇軾在入峽時寫的一些詩文中,盡是用了一些諸如:奔如電、波如藍、山似龕、驚如驂、窄似庵、鳴如鼓等警峭之辭,最後以意味深長的淫佚詠歎,還借助一隻峽間翱翔的飛鳥對林泉的眷戀,試圖引發出人世間所謂榮華富貴與塵勞安逸的局促之狀。


    中國古代詩詞歌賦中的“巫山”這個詞,除地理特定的寫實之外,大多時候隻是“泛指”與“寫意”,並非要特指哪裏的巫山。


    譬如,元稹《離思》詩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其中的“滄海”、“巫山”顯然都是文學意義上的喻指,詩人隻是借湖北雲夢“巫山雲雨”的典故,含蓄地表達了一種“情到深處人孤獨”的滄桑,並非要具體指明是哪裏的巫山,更不是指今天這座巫山縣的大山。


    其實,唐宋之前的巫山是專指古奉節的“巴東(郡)之山”,唐宋及以後是指古奉節的“夔州之山”。


    由於各種原因,總有人喜歡望文生義,以為“巫山”就是指巫山縣的山。


    而長江三峽之一的“巫峽”又正好位於重慶市巫山縣和湖北省巴東縣境內,從而導致一些人誤以為“巫山”就是指“巫山縣的巫峽”。


    實際上,“巫峽”隻是東西走向的一段三峽裂穀,而“巫山”卻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脈群峰,即使整個長江三峽也隻是“巫山”的一部分而已。


    長江自三峽取蜀地數千裏,光三峽一帶就逶迤連綿了七百餘裏,兩岸山峰峭壁相連,幾乎沒有什麽缺口,重岩疊嶂,遮天蔽日,若非正午或是夜半時分,連日月都難得相見。


    蘇氏父子過巫山縣沒有留下詩篇,也許是沒有停船,他們直接駛入巫峽。隻知道他們來到神女峰腳下的神女廟之後,泊船遊覽,三人都留下了詩作。


    蘇軾意氣風發地寫下了一首長律《巫山》,記述了“仰觀八九頂,俊爽淩顥氣。晃蕩天宇高,奔騰江水沸”的巫山段的三峽奇觀。結尾仍是依慣例借助一位野老的哲語道出了凡人之所以不能成為神仙的緣由——主要還是無法忘記名利,若是能夠拋卻塵緣,即是獨處在巫山之間,也能瀟灑存活。


    有人說,三十歲的人,以為自己什麽人生哲理都懂了,常去講一些大道理給別人聽。到了四十歲,就會對以前總結的所謂“大道理”產生一些動搖,同時人也會變得從容些了。到了五六十歲時,若還有人在他耳邊給他扯些個“閑篇”,指不定他“老人家”會在心底不齒地罵道:——扯淡!滾犢子!


    當然,二十多歲尚不諳世事的蘇軾也不能免俗——在他的詩裏也大張旗鼓地說了許多自認為很有“哲理”的話。


    我們發現,在蘇軾出峽時寫下的詩中,知名於後世的名篇幾乎沒有。倒是他日後處於困厄之間時寫就的、已不再講什麽哲理的平和之作,流傳下來的倒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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