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省試時梅聖俞作為考官,得蘇軾《刑賞忠厚之至論》考卷,初覺像取材於《孟子》,但仔細又看,裏麵卻有個典故引用皋陶說:殺之三(殺的理由有三個)。堯說:宥之三(寬宥的理由有三個)。


    老梅事後翻閱了大量的典籍,也沒有在任何書上找到這一典故。


    等到放榜,老梅放下自己高貴的身段,用“不恥下問”的高姿態向蘇軾請教道,“敢問閣下,這一典故取自何處呢?”


    蘇軾徐徐地說道:此乃晚輩想當然的東西,因為我覺得以上古堯帝的品行,一定會這樣說的。我個人認為,隻要能夠說明問題,所謂的典故何必都要追究其出處呢?


    這些話,使得自詡見多識廣的梅聖俞大為驚駭。


    更為傳奇的說法還有:歐陽修作為省試知舉,蘇軾考了個第二,當蘇軾前往歐陽修處道謝時,歐陽永叔問,“皋陶說:殺之三。堯說:宥之三。”此說見於何典籍呀?


    蘇軾隻得說,此說見於《三國誌·孔融傳注》。


    而當歐陽修事後去翻閱此書時,仍未找到。


    他日,歐陽修又見到蘇軾時,蘇軾隻得說,三國時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孺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不悟,後問出何經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然耳。”而皋陶與堯之事,我覺得也可以這樣理解吧?


    歐陽修歸家後,大驚失色,說:蘇子瞻真可謂善讀書、善用書,將來他的文章必將獨步天下啊!


    後麵這個段子雖然出自《誠齋詩話》(南宋楊萬裏撰),但耕文軒主人覺得多少會有點水分,不過為了說明蘇軾的少年聰穎,還是錄了出來。


    仁宗嘉佑二年(1057),歐陽修主持禮部考試,蘇軾得了第二,後又以《春秋》對義,蘇軾得了第一。


    “對義”是舊時科舉考試科目之一。是從儒家經籍中摘句為題,考生根據經義解題作文的一種考試形式。


    三月初五,宋仁宗禦臨崇政殿,親試禮部奏名的進士。殿試的考場在崇政殿的兩廡。考場中整齊擺著一排排不足二尺高的小桌,桌後是方凳。


    在北宋前期,考桌是唐製的幾席,考生要屈膝就席,俯首據案,很不舒服。


    當時,所謂符合人體工程力學的考桌恐怕沒有引入,其實,宋人雖已習慣了坐椅子,但是直到南宋,才棄用幾席,采用桌椅。


    在那些符合偽人體工程力學的小桌上,均貼著考生的姓名,擺著禦賜的筆墨紙硯,這些辦公文具都是上好的貢品。考生考完後,是可以“順”走的,算是官家的賞賜,也作為各自人生的一段紀念。


    此外,還有一把用以改錯字的小刀。因為試卷是特製的宣紙白摺,比一般宣紙厚得多,如果寫錯了字,可以用小刀刮去再寫,否則是為“髒卷”,是要降等的。


    殿試的考試時間是一整個白天,扣除午飯時間。


    值得注意的是,考試期間為官家賜宴,菜品非常地道,完全是禦廚的手藝,你懂的!但切不可貪一時口福吃得太飽,因為不準、也沒時間遛彎,吃得太飽坐不下來;即使坐下來,也容易腦缺血,沒法答卷!——這是考驗士子們“舍與得”的大智慧呀!


    此次殿試考題共有三道,一詩一賦一策論,分別以《鸞刀詩》、《民監賦》和《重巽申命論》為題。


    無論是詩、賦還是策論,殿試文章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要歌功頌德的!還要看你是否傾向於時下當權者的政見,這是“立場路線、政治站位”問題,——組織路線非常重要!


    先說詩:


    《鸞刀詩》題出自《禮記》和《詩經》。


    鸞刀是一種古代名刀。《禮記》:“割刀之用,鸞刀之貴,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詩經》:“執其鸞刀,以啟其毛,取其血筋。”


    意思是說:有了鋒利的割刀,祭祀時為什麽我們為何還要采用古老的鸞刀呢?那是為了慎終追遠、不忘先人的生活方式所承載的文化內在,這種懷舊的做法表達的是“禮在心”的誠敬。


    其實,按照現代的高中生議論文的套路,仍是傳承與發展的辯證範疇。傳承,在古時候被認為是靈魂的皈依之路。唯有如此,才能廢舊立新,才能生機勃勃。形式的背後,若缺少必要的內核,那很快就會演繹成複雜的枷鎖,進而分崩離析。《鸞刀詩》乃是要以此義作詩。


    再談賦:


    《民監賦》即是要弘揚民本思想:得民心者得天下!


    例如,此次殿試狀元章衡的《民監賦》開篇:“運啟元聖,天臨兆民,監行事以為戒,納斯民於至純。”宋仁宗趙禎讀到“運啟元聖”時,動容歎息曰:“此謂太祖。”讀至“天臨兆民”時,歎息曰:“此謂太宗。”讀至“監行事以為戒”時,歎息曰:“此謂先帝。”至讀“納斯民於至純”時,乃竦然拱手曰:“朕何敢當!”說完便一拍大腿道:“此賦雖不切題,然規模甚偉,自應作狀元。”遂將章衡欽點為狀元郎。


    “別頭試”得了第一的林希,自視甚高。“別頭試”是唐宋科舉中,有的考生與考官有親故關係,為了避嫌,專門故作姿態另設的考試。


    林希的《民監賦》破題一句:“天監不遠,民心可知”,小林這句話本是想給執政者以警示,誰知這竟然讓仁宗大為不悅。


    雖說趙禎同誌是難得的“仁君”,——你林希不好好說話!怪誰?……


    最後是論:


    《重巽申命論》,出自《易經》的“巽卦”“彖傳”。


    所謂“巽卦”的卦辭就是“重巽以申命,剛巽乎中正而誌行。柔皆順乎剛,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見大人。”


    本卦是同卦相疊(巽下巽上)。巽為風,兩巽相重,有長風相隨之象。其實表示順伏之意,即“上下順也”。


    這個卦是同卦(下巽上巽)相疊,巽為風,兩風相重,長風不絕,無孔不入,巽義為順。謙遜的態度和行為可無往不利。巽卦是易經六十四卦第五十七卦。說白了,就是要幫封建統治者來勸導世人,一定要態度和順,行為上要順從聽話,等等。


    蘇軾的試卷《民監賦》、《鸞刀詩》都已散佚,但《重巽申命論》現存蘇軾的《文集》中,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一閱。


    閑話少敘,言歸正傳。


    六日後,放皇榜。這次殿試賜進士及第者章衡等262人,126人賜同出身。


    進士,是我國封建社會科舉殿試及第者之稱,也是是科舉考試的最高功名。及第,則指科舉考試應試已經中選,用普通話說就是考上了。


    蘇軾蘇轍兄弟也都進士及第了,章衡第一,蘇軾第六,蘇轍第十五。


    及第後,新科進士們要同赴瓊林宴。


    瓊林宴是為殿試後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始於宋代,為科舉四宴之一。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以前,在瓊林苑宴請新及第的進士,故該宴有“瓊林宴”之稱。政和二年以後,又改稱“聞喜宴”。元、明、清三代,又稱“恩榮宴”。


    也就是在這次瓊林宴上,蘇軾與常州籍的同科進士蔣之奇、胡宗愈、單錫一見如故。從此也和蔣之奇成為好朋友,加上錢勰和王欽臣,被陸遊稱作“元佑四友”。


    席間,蔣之奇詳細給蘇東坡講述了常州地界的風物,介紹了家鄉的風雅茶事,還邀請蘇軾去遊玩。蘇軾本就愛茶,被蔣之奇一說,瞬間就對宜興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讓蘇東坡大為震撼,當即與蔣之奇立下約定:致仕後,二人要比鄰而居,與蔣之奇相約今後將卜居陽羨(今江蘇無錫市代管縣級市宜興市)。


    古時“卜居”之風盛行,唐時最為講究。到了宋代,依然延續唐代卜居的風俗,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因為宋代依然是道教盛行的年代,上至天子,下到庶民,還有大量的官員故吏,文人墨客,在居所和喪葬的選擇上,都非常重視。在卜居上,他們首先選擇居住地域,然後再選擇宅院道場,往往還會請來一些術士進行占卜,以確定吉兇,比如當時流行的《相宅經》就詳細講解了如何營建住宅的風水。


    宋代還有著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許多文人並沒有選擇葉落歸根,而是移居和喪葬在他鄉。


    宋代的卜居,雖然在宅院的營造和墓葬地的選擇上,頗有慎重,所以在居住地的選擇上,大多會選擇風景優美之地作為居所。比如蘇軾,他非常喜歡陽羨,曾往來多達十餘次,以至於要卜居此地。


    同榜進士蔣之奇,字穎叔,常州宜興人,後來官至觀文殿大學士。蘇軾一生與蔣之奇關係密切。


    蘇軾在《次韻蔣穎叔》一詩有:“瓊林花草聞前語,庵畫西山指後期。豈敢便為雞黍約,玉堂金殿要論思。”後來蘇軾多次買田宜興,都與蔣之奇有關。


    蔣之奇的叔父蔣堂(希魯公),是祥符五年(1012)進士,後官至禮部侍郎。蔣堂曾在蘇軾老家眉州任過通判,當時蘇軾的伯父蘇渙剛舉進士,蔣堂讀了蘇渙寫的賦,大為稱賞。蘇渙為此寫信謝之,沒想到,二人由此結下奇緣。


    坊間也有傳聞說,蔣之奇善於鑽營,早期對於當時歐陽修支持英宗父親追封皇考的觀點大拍馬屁。歐陽修老爺子終於遇到知音,聽著舒服,一高興就極力推舉蔣之奇做了監察禦史。


    誰知僅僅兩三年以後,這個蔣之奇恩將仇報,竟然向朝堂上下爆出了一個“大瓜”——向宋神宗誣告歐陽修與兒媳通奸。


    關於蔣之奇誣告的動機,據推測應該是蔣之奇當時已經投靠支持變法的新黨,在王安石推行新法運動時,蔣之奇正任福建轉運判官。當時各地推行免役法,搞得很亂,蔣之奇做得卻是很有條理。甚至由於他的苦心經營,政績一時廣為傳頌。朝廷也給他升了兩級,加直龍圖閣,升發運使。所以說,反對變法的主要人物歐陽修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宋神宗也不是白癡,當然不會相信這種天方夜譚的誣告,當然也不會做出“舍車保卒”的蠢事。最終的結果是蔣之奇弄巧成拙,被貶斥出京,終生因為這一汙點被世人不齒。同樣,歐陽修的聲譽也因此大受影響,“文壇領袖”之光輝形象亦大打折扣,政治生涯也從此一蹶不振,再沒有可圈可點之處了,幾年之後也就鬱鬱而終。所以說蔣之奇是歐陽修的仇人,一點也不為過。這是後話。


    宴席後,蘇軾前去拜見了恩師歐陽修,又修書啟謝過了歐陽修及梅摯、王珪、範鎮、韓絳。歐陽修喜得才子蘇軾,並有意將其培養為自己政治誌向和文學改革上的接班人。聽說這句話的人一開始隻當是歐陽修的戲言而不信,當看到有蘇以來,文風為之一變,後來才終於信服。而蘇軾父子的文章,遂稱頌於一時。


    據傳,關於歐陽修老先生對於蘇軾的評價,從歐陽文忠公嘉佑二年(1057)寫給梅聖俞的書信中便可窺見一斑:


    今讀蘇軾的文章,不覺汗出,快哉!快哉也!老父應當避世,放他出一頭地也!可喜!可喜!


    正是他覺得蘇軾的文章清新暢達,不同俗流,便認定這是難得的人才。因此,他力排眾議大力提拔蘇軾,並向自己的好友梅聖俞舉薦蘇軾,於是便有了信中所說“出人頭地”一詞。


    歐陽修作為一代文壇盟主,並且樂於獎掖後進,成就了文壇中一段佳話。


    按下上述傳聞不提,單表嘉佑二年(1057)丁酉進士科進士及第後,日後與蘇軾有著交集或恩怨糾葛的同年們:


    章衡,字子平,浦城(今屬福建省南平市浦城縣)人,曆潤州長史,通判湖州,直集賢院,鹽鐵判官等。蘇軾在西湖的治理上章衡不僅有首倡之功,還有鼎力相助之勞。


    曾鞏(鞏),字子固,建昌南豐(今江西南豐)人。錢鍾書:“在唐宋八大家中,曾鞏的詩歌遠比蘇洵父子好,絕句的風致更比王安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曾布,字子宣,曾鞏弟。


    林希,福州人。


    朱光庭,字公掞,偃師人。


    蔣之奇,字穎叔,常州宜興(今江蘇無錫市代管縣級市)人。官太常博士,後升為監察禦史。


    張琥,後改名璪,字邃明,滁州全椒(今安徽滁州市轄縣)人。


    鄭雍,字公肅,襄邑(今河南商丘睢縣)人。


    章惇(音敦),字子厚,建寧軍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浦城縣)人。北宋中期政治家、改革家,銀青光祿大夫章俞之子,官二代(子厚奇偉絕世,自是一代異人,至於功名將相,乃其餘事。——蘇軾評。)


    此外還有:葉溫叟,林旦、晁端彥、邵迎、刁璹(音屬)、蘇舜舉、程筠、傅才元、鄧綄(音完)、蕭世京、家定國、吳之上、王琦、陳侗、莫君陳、蔡元導、黃好謙、單錫、李惇、丁騭等人。


    同知中有個叫晁端彥的。據蘇軾幾十年後迴憶,當時蘇氏父子尚寓居在京師開封的興國寺浴室,美叔(晁端彥)即來見訪。當時自報家門稱,自己師從歐陽公很久了,公特令前來與你結交,歐陽公考訴自己你將來必定會因學問明世,就連他也要放你出一頭地的。


    有幸生在北宋——沒有文人相輕,相反卻都是文人相重的!


    歐陽修、範仲淹、張方平等前輩文人對後來者傾力提攜的美德可歌可泣,梅堯臣也不甘落後,在殿試放榜之後,老梅更是專門作詩贈給了曾鞏與蘇軾,勉勵他們更上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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