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今原本就沒怎麽鬆快的心瞬間更緊了。


    李三接下來要做的事,不就是重新為左培風建宅嗎?


    左蹊是要她幫著李三去給左培風蓋房子?


    左如今努力維持著平靜的麵色,轉向李三,“李隱士要做的,必然是周密的大事,不知有什麽粗活需要我這粗人來做?”


    左蹊笑了,“既然你昨晚都看到他了,想必也有所猜測。為父想在郊外建個宅院,李隱士已經選好了地方,眼下需要有個人去負責督建。”


    “父親是要女兒幫李隱士蓋房子?”


    “怎麽?是覺得為父大材小用了?”


    左如今趕緊低頭,“女兒不敢,隻是……有些意外。”


    “為父知道你忙著抓蝕月族,原本這種小事的確不需要你去做。但李隱士算了風水和時辰,這宅子的工期急了些,為父又不想被外人知曉,來來迴迴的一應事物便不那麽簡單,需要一個既有本事又肯盡心的人。為父記得當年戰亂過後,你也曾帶著百姓重建家園,極短的時間便讓災民們有了安居之所。想來想去,確實沒人比你更合適。”


    他語氣還算溫和,但左如今知道,他每一句耐心的解釋背後都還藏著另一句話:為父已經夠有耐心了,再不領命,就是你不懂事了。


    左如今想了想,還是無法接下這道令。


    但她不可能直接跟城主說“我已經全知道了,你每年都要換個地方給你兒子躲貓貓玩兒”。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退了一步:“民宅畢竟粗陋,當初重建家園,隻求能給百姓片瓦遮身,故而進程極快。但父親的私宅必然是要精雕細琢,女兒一向粗鄙,恐難勝任。”


    話音剛落,李三轉向她,“那些精細雅致的事情,在下自會安排,司使大人隻要從旁協助便好。”


    左如今也看向李三,冷笑了一下。


    她許久未休息的眼底已經掛滿了血絲,此時麵孔向上一揚,眼中的血色便順著微微上挑的眼尾甩了出去,十分挑釁的甩在了李三臉上。


    李三:“司使笑什麽?”


    “我隻是想起,我父親前些日子為了給百姓祈福,多日齋戒,也曾為了籌齊歲貢,削減自己的用度,怎麽李隱士來了一趟之後,父親就要開始修建宅院了?”


    “司使的意思是,在下誆了城主,引誘城主奢靡無度了?原來在司使眼裏,城主竟是我一個江湖人可以隨意蒙騙的庸主嗎?”


    “李隱士倒也不用急著曲解我的意思,既然您沒有誆騙城主,那倒是說來聽聽,究竟什麽宅院要建的如此急迫?”


    “好了,”左蹊開了口,“一個宅院而已,居然還能吵起來,成何體統?”


    二人轉過身,重新麵對左蹊站好。


    左如今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再退一步:“女兒是粗人,想必李隱士也不願意對牛彈琴,還請父親恩準女兒……”


    左蹊抬了抬手,打斷了她的話。


    他不緊不慢的走到左如今身邊,頗有些語重心長,“蓋個房子而已,當然不是非你不可,為父隨便調個人協助李隱士,最後當然也能建成。但今兒你要知道,為父要你去做,那是信任你,為父的心意,你可明白?”


    左如今自然明白。


    不是明白左蹊的心意,而是明白:這是最後一道通牒了。


    倘若她此刻點頭應下,那麽一切都翻片兒了,她很快便可以出宮,甚至可以得到一份賞賜。然後迴家,沐浴更衣,上藥包紮,繼續做一條體體麵麵的狗。


    若她不答應,就是給臉不要臉,或許得到一頓斥責,或許是禁足反省,或許是將功補過,也可能是關雀格……


    可是,然後呢?


    是啊,然後呢?


    左如今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困境裏:無論她答不答應,宅子都一定會建,從百姓身上扒下來的那層皮,終歸是要鋪成那位小少主院中的一磚一瓦。


    什麽都不會改變,區別隻在於她的心境:是做一條清醒的狗,還是做一條糊塗的狗……


    可是,就一定得是條狗嗎?


    就不能是個人嗎?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全城的百姓,被當成個人來對待,真的就有那麽難嗎?


    她這樣想著,不知道是從哪處冒出一股銳氣,默默直起腰,抬頭直視左蹊的眼睛,“女兒不明白。”


    此言一出,連旁邊的李三都震了一下,挑開肉皮遮蓋的眼縫看向她。


    左蹊顯然也頗感意外,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看了她一會兒,整張臉都冷了下來,“左如今,為父再給你個機會,你重說一次。”


    左如今目不斜視,“女兒以為,這些年來,前有兵戈,後有疫毒,百姓早已苦不堪言,眼下才剛剛有所好轉,無論士農工商都急需銀錢,用以恢複生機,父親想要修建宅院一事,是否可以暫緩?”


    左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不再壓抑眼中的怒意,“左如今,你這是在教我如何做城主嗎?”


    “女兒不敢,隻是女兒出身寒微,見過餓殍遍野,實在不敢不以百姓疾苦為重。”


    “出身寒微?好啊,你記得自己出身寒微,那你記不記得是誰給了你今日的身份,讓你有機會在這兒教訓我?”


    左蹊的聲音陡然升了一大截,門外的方知義也察覺到了不對,眉心微動,默默挪了幾步,將耳朵往門邊湊近。


    然後,她就聽見左如今那不知死的大聲道:“正因父親對女兒有恩,女兒才更要進逆耳忠言。百姓災困積年,似風城沉屙未愈,此時修建私宅有百害而無一利,父親為一人之閑適而耗廢民心民力,實非明主所為!”


    “你放肆!”左蹊徹底震怒,蒼老的手指著她的鼻子,那指頭竟氣得有些哆嗦。


    左如今麵色如水。


    她原本以為自己說完那些話會誠惶誠恐,但是並沒有。反而因為這些話出了口,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


    在左蹊惡龍般的注視下,司使大人撩衣跪地,“砰”一聲磕在偏殿的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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