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暗夜寂靜無聲,連清越的蟲鳴也被這寂寥吞噬;屋內的火光劈啪作響,兩個人影倒映在牆上,像是從外麵侵入的水漬,帶著深重的寒氣從縫隙裏一絲一絲地鑽出來。


    偶有前來翻閱書籍的弟子一晃而過,腳步匆匆地踩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雲綰單手撐著頭,一邊照著書上的文字謄寫一邊打著哈欠。


    她控製不住想合眼卻又在下一秒勉強提起精神。


    這任務得早點完成,明天晚上還有陣峰林長老的課呢。


    三百遍的佛經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抄完了。


    雲綰打著哈欠,抱著厚厚一摞紙放到洛槿白麵前。


    “抄完了。”


    她趴在桌子上,整個人像是失去靈魂的木偶。


    耳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洛槿白的聲音像是從隔著湖麵的高樓上傳來。


    “困了?”


    “沒······”


    她一張嘴就忍不住打哈欠,索性把小半張臉都埋在衣袖間,隻是揮揮手示意他繼續檢查。


    “歇會吧。”


    洛槿白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一片雲,“你臉色不太好。”


    “我還有事呢。”


    雲綰掰著手指頭給他數,“要去任務堂處理事務、要去聽林長老的課、要去找人算賬······”


    “不急的,竹笑師兄那邊已經幫你請過假了,林長老的課在晚間,至於······”


    洛槿白忽地收了聲,趴在桌上的人不知何時陷入了夢境。


    纖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雙叫人看不透的眼睛。烏發滑落耳邊,襯得她的臉沒有什麽血色。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倒是比平時乖多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從儲物袋裏找出一件鬥篷給人披上,點上安神香,吹滅蠟燭,抱著自己的東西去了雲綰那張桌子。


    迴過身來還不忘將鬥篷的帽子蓋在雲綰頭上,


    “那麽,晚安,好夢。”


    借他吉言,雲綰一直被困在光怪陸離的夢裏,明知自己身處夢中,想要醒來卻一次次掉進更深的夢境。


    她看見了什麽?


    雲綰自己也答不上來。


    模糊的色塊像是還未畫成的油畫,隱隱綽綽勾出幾個人形來。畫麵裏很安靜,但雲綰就是覺得他們在交談,沒有聲音但宛如湖麵一圈一圈蕩起的漣漪,讓人忍不住追尋,最後一無所獲。


    待她好不容易將注意力拉迴畫麵本身,整幅畫卻如同炫彩的泡泡一般破裂,泛著銀光的碎片四散逃開,變成了一條條流光溢彩的小魚。


    後來的夢境她記不太清了,正如平時無意識的眨眼那樣,在某一個時刻她就這麽毫無防備地醒了過來。


    雲綰眨眨眼,藏書閣還是那副樣子,但從窗戶縫隙中迫不及待往裏擠的陽光可以看出外麵早已天光大亮。


    “醒了?”


    她抬頭往聲音來源看去,綴著一圈絨毛的鬥篷隨著她的動作往下落,寬大的帽子好巧不巧遮住了雲綰的上半張臉。


    軟軟的,砸在眼睛上也不覺得疼。


    視線裏漆黑一片,隻能聽見一聲分外明晰的輕笑。


    “還懵著呢。”


    一雙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掀開帽子,對著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雲綰不適地眯了眯眼,緩了一會才認出麵前的人。


    “洛槿白?”


    “嗯。”


    他眉眼彎彎,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下點在桌上的紙張上——那是雲綰昨夜上交的罰抄。


    她順著洛槿白的動作看去,一瞬間恨不得自己一覺不醒。


    這寫的啥呀。


    黑色的線條連最基本的字形都沒有構成,歪歪扭扭的,看不出一點佛經的樣子,反而像是還未識字的孩童隨手落下的塗鴉。


    昨晚上她就拿著這東西交的差?


    偏偏洛槿白還拿著最上麵一張仔細觀摩,一隻手摩挲著下巴看的格外認真。


    “這就是雲大師的新作啊。”


    “我重新抄。”


    雲綰搶迴他手裏的東西,抱著桌上的一摞起身就要跑。


    “誒,等等。”


    洛槿白揪住少女的後領。


    頂著懷疑警惕的目光,他熟練地將雲綰緊緊抱住的黑曆史分成兩部分。


    洛槿白抽出其中的一部分朝她晃了晃,“前麵的字還算過關,不過後麵的七十三遍可得重新抄一遍。對了,你的位置被我霸占了,就有勞您屈尊在這裏謄抄。”


    “你還真看了?”


    “這是我的職責。”


    洛槿白麵上無辜,嘴角的弧度卻暴露了他的壞心眼。


    雲綰:有一瞬間真的想把自己活埋了。


    不,要不把他活埋了。


    洛槿白看著雲綰滿是殺氣的眼神溫和地笑笑,


    “襲擊師兄要挨罰的哦。”


    “都是同一時間進宗門的弟子,為什麽你是師兄啊?”


    洛槿白歪頭思索一會,“先拜師先入門,自然是師兄。”


    “那是你們劍峰,我們丹峰可沒有這要求。”


    雲綰伸手把人推到他的桌子前,“我要抄書了,你一邊玩去。”


    說著也不管他是什麽表情,頭也不迴地跑到自己位置上開始罰抄。


    昨晚昏昏沉沉的,抄了半天連這書講了什麽都沒看懂,今日再抄上個幾十遍竟也窺得一絲章法,或許可以帶幾本佛家的書迴去看看。


    這樣想著她放下了手中的筆,“來驗貨吧,執法堂編外人員。”


    洛槿白放下手中的書走過來,宣紙上的字跡清秀整潔完全不見昨晚豪放的姿態。


    “可以出去玩了,丹峰的小師姐。”


    雲綰從蒲團上站起來,“那這些抄完的東西往哪裏放?”


    “從裏麵挑字好的幾份當作備用,藏書閣裏的紙質書都是這麽來的。”


    洛槿白替她收羅好東西,抬眼發現人還傻傻站著,望著他手裏的紙不知在想什麽。


    “不去任務堂報到了?大忙人。”


    “差點忘了。”


    打工人雲綰趕緊往下一個地點跑去,走之前還不忘讓洛槿白去刑法堂充當她乖乖受罰的人證。


    “知道了。”


    他的聲音隨著藏書閣關上的大門一同被甩在身後。


    上學還要給人當廉價勞動力的人站在任務堂門口,看著自己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不知第幾次感歎這社團加錯了。


    “竹笑師兄。”


    雲綰走到他的桌子前,伸手敲了敲。


    他抬頭,入眼是一張苦巴巴的臉。


    “綰綰呐。”


    他似乎是想要笑一下,但努力許久都沒能讓唇角上升一個像素點。


    雲綰低頭看著他桌上的東西:


    “你在幫簡長老抄書?”


    “三千遍啊,陳梳雲她是人嗎?”


    竹笑咬牙切齒,早知道就不找這個比他還懶的師兄幫忙了。


    “所以你就把公文都扔到我桌子上?”


    “求求了,我真的快要抄不完了。”


    雲綰沒說話,拿起她的花盆就往外走。


    “哪去啊?”


    “上課。”


    “把林長老的小狗順路帶上。”


    “你不自己去?”


    竹笑朝她晃晃手裏的東西。


    好吧,這是罰抄折磨得哪也去不了。


    剛剛結束懲罰的雲綰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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