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姑娘你瞧,我們同著青衫又在同一屋簷下避雨,姑娘來此尋人我亦是隨人而來。這算得上是緣分深厚,我若不給姑娘算上一卦倒是可惜了。”


    “道長還真是巧舌如簧。”


    雲綰起身來到他麵前,“不知道長是想幫我算什麽?”


    “那要看姑娘想要從貧道這裏知道什麽了。”


    他生得一副乖巧無辜的模樣,怯生生的外表說出的話卻是莫名挑釁。


    “那今天這卦怕是算不成了。”


    雲綰離得近了,借著燭光打量他。光是肉眼看不出有人皮麵具的痕跡,靈力探測也不像是用了換顏術。


    是她多心了,還是用了其他方法掩蓋。


    雲綰笑起來,貓兒眼彎成月牙。


    “我呀,一向信奉事在人為,你們說得那些命啊、緣啊太玄乎,我聽不懂。”


    “姑娘有所不知,越是不信命的人啊,往往越是被命運戲弄,所以不管有無還是信一點為好。”


    “那你能告知我全部的真相?”


    “姑娘可知何為天機不可泄露。”


    雲綰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出了聲。


    “你們啊就是喜歡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要是和最終的結果沾了些邊,便說是命運流轉、無人可逃;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便說是身在局中、一葉障目;要是旁人再追問下去,就隻能扔下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總之不管最後如何都是你們有理,道長啊,你這讓我怎麽相信命啊。”


    廟宇外雷雨大作,風聲唿嘯似是在放聲而歌。


    雲綰的話本應輕易被其掩去,然那道士離得極近,近到將她的話一字不落地刻在心裏。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嗬。”他一手捂住眼睛,笑得放肆。


    不裝了?


    雲綰垂著眼睛看他,發絲隨著他笑到顫抖的身體搖晃,不經意間劃過脆弱的脖頸,一雙白淨如玉的耳朵在烏發下越發明顯。


    那裏有個細小的耳洞。


    “姑娘所言,非常合理。”


    他抬起頭來,抹去了眼尾笑出的淚花。


    “既如此那我們······”


    他話還沒說完,雲綰便已從一旁的竹簽裏抽出一隻。


    “既是道長先提的應該不會反過來收我靈石吧。”


    雲綰看都沒看一眼抽出來的東西便將它放到道士麵前,“還請道長解簽。”


    話雖謙恭但那語氣怎麽聽都像是“還請你去死一死”,好在能當道士的心理素質都不錯。


    “自然不會。”


    他麵帶微笑地拿起竹簽,卻在目光落到簽上的一刹那微微凝滯。


    過了許久他才抬眸注視著雲綰,眸光澄澈宛如湖麵上的月影。


    “姑娘此生多別離。”


    他將竹簽上的字攤開給雲綰看,上麵赫然是一個“離”字。


    “我再贈道長二字可好?”


    雲綰的情緒並未因這不吉利的預兆而波動。


    以香燭作筆,蠟油為墨,她在地上一筆一劃描摹出兩個字。


    “無恙?”


    道士看著那鮮紅的字合掌大笑,“好個別來無恙啊。”


    雲綰將香燭放迴原處,卻被一抹光線晃了眼睛。


    陽光順著裂縫擠進廟裏灑落一地,碎金般的光點像是給這裏破敗的一切鍍上了顏色。


    雨停了。


    她突然感到指節一陣疼痛,低頭才發現蠟油已經滴到手上,鮮紅的痕跡如同鳳凰泣血。


    “天晴了啊。”


    小道士背上自己的東西走到廟門口。


    雲開雨霽,微風習習,又得浮生一日涼。


    他剛想迴頭同雲綰說話就感到一個冰冷的物體貼上了脖頸。


    “姑娘冷靜點,瞧瞧今日天氣多好。”


    他語氣從容溫柔竟還有心思談論天氣。


    “不巧,我更喜歡雨天。”


    雲綰也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道長瞧瞧這匕首可否眼熟啊?”


    “天下的匕首不都一個樣嗎?”


    他看都沒看一眼就隨口糊弄。


    “蹲下來點,我舉著刀手累。”


    雲綰好脾氣和他商量,他也當真聽話地俯下身。


    “道長還真是一點都不怕。”


    “我賭姑娘不會因為一個不確定的猜想就貿然動手,為一個無關緊要的凡人而染上業果,不值當。”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甚至有心情朝雲綰笑。


    “不確定的猜測?我可不這麽認為。”


    匕首順著他的脖頸往上,從下頜一直到耳朵前方,鋒利的刀尖對準了那雙眼睛。


    “沒找到人皮麵具的痕跡對嗎?”


    “若是這麽輕易地被我找到才奇怪呢。”


    雲綰笑著,手下一個用力,匕首劃破皮膚在他眼尾留下一點血紅。


    血液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落在雲綰的手腕處。


    “好疼呀。”


    小道士狀似委屈,可眼裏的挑釁和笑意卻怎麽也藏不住。


    “知道疼還不還手?”


    “我喜歡賭,那種命懸一線的感覺真好。”


    “小心陰溝裏翻船哦。”


    “爛命一條,死不足惜。”


    當真是潑皮無賴。


    雲綰踢了他一腳,收了匕首。


    “別欺負我嘛,我會以為你惱羞成怒了。”


    對於雲綰的退步他像是早有預料,不僅不趕緊離開還湊上來詢問:


    “姑娘不繼續審我了嗎?”


    “很失望?”


    “是很得意呢。”


    “那就繼續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別被我逮住了。”


    “我會的。”


    雲綰瞥他一眼隨後打算離開。


    “哦對了。”


    她迴頭看向還杵在門口的道士,“凡間很少用靈石交易,大多是金銀。即使是有,也不會打賞給一個。”


    雲綰上下打量他,“一個神棍。”


    “真刻薄啊。”


    他伸手撫過自己的耳洞。


    “好心提醒而已。”


    雲綰注意到他的動作不由得失笑,“道長還是別太自信了。”


    說完便毫不留情離開,唯留他一人在原地喃喃自語。


    “所以根本沒有相信我露出的破綻嘛。”


    他戴上耳墜,原本紛亂嘈雜的世界一下子迴歸寧靜。


    抬手抹去眼尾幹涸的血跡,想起在破廟裏見的第一麵不由得蹙眉。


    不對啊,我記得她很吃示弱這一套的,怎麽換了自己就行不通呢。


    思來想去也隻能得出一句,可能是氣質的問題吧。


    早已離開的雲綰也在和栗子討論著這事。


    “所以你懷疑那是月魄?”


    “不是懷疑,是肯定。”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簡直莫名其妙。”


    雲綰搖著團扇沒說話。


    月魄那樣敏銳的人隻怕早就發現自己的奇怪之處了,一直隱忍著不找茬也不過是顧忌著九卿。現在兩人都跑到凡間來了,他不伸爪子試探才奇怪呢。


    “若不是怕他占用凡人身體,早一刀砍下去了。”


    “啊?他不像是那種人啊。”


    栗子想起在神界僅有的幾次接觸。


    “他道德感比我還低,我都做得出來他有什麽不會的。”


    “你做得出來這種事嗎?”


    “人被逼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


    一人一鼠討論著人性的深刻話題,不緊不慢地沿著路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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