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黎的想法和老爺子一樣。


    她看了眼老爺子斑白的鬢發,眉心蹙了蹙,猶豫著正要開口。


    桑振懷瞪了她一眼,“老頭子我,絕不可能離開。”


    自己的孫女什麽心思,他比誰都清楚,但他絕不可能拋下這個爛攤子給孫女,自己苟且偷生。


    桑九黎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麽。


    老爺子戎馬半生,有自己的傲骨,她不該有那樣的想法。


    她開了口,卻問:“您好像對珩王裝病一事,並不驚訝?”


    “……”桑振懷隻覺腦中咯噔一響,清咳了一聲,故意沉下了臉,“這珩王也是,病好了,居然連我們都瞞著。”


    桑九黎:“……”您的演技,可真一般。


    最後隻能望向一旁的周管家:“周……”


    “姑娘!”周管家跪了下去,“周平不能走,也絕不會離開老將軍。”


    周平原也是軍中副將,年紀隻比桑九黎的父親大幾歲,當年是為桑振懷擋箭,右側肩膀落下舊疾,致使右臂無力,不得已才退役。


    桑九黎眉梢一動,又掃了眼溫柔和青茵。


    “姑娘,您別趕我們走。”二人毫不猶豫,雙雙跪地。


    “誰說要趕你們走了?”桑九黎瞥了二人一眼,“有事吩咐你們去辦。”


    “是。”二人笑著站了起來。


    桑九黎見周平還跪著,上前將人扶了起來:“宮裏的人應該也快來了,辛苦周叔去府門候著,莫要叫人瞧出,咱們府裏的人已經全散了。”


    能拖一時,是一時,至少要等到他們都出了城才行。


    “好,我這就去。”


    周平出去後,桑九黎對老爺子說,“剩下的事交給我,您先迴去歇著,養好精神,稍後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


    “去吧。”桑振懷隻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桑九黎帶著兩個丫頭,快步迴了桃園。


    溫柔守在屋外,青茵跟著桑九黎進屋。


    “備墨!”


    桑九黎吩咐了一聲,腳步不停,向那不常用的書案走去。


    “是。”青茵忙跟上去,在書案上鋪了張寫信用的紙箋,才點水磨墨。


    桑九黎坐在交背椅上,伏案疾書。


    片刻後。


    她吹幹了紙上墨跡,才將信件折疊起來,塞進信封內。


    “拿火漆來。”


    “是。”青茵意外地看了姑娘一眼,才去拿來火漆用具。


    猜到姑娘要往軍中發信,便福身:“奴婢去喚溫柔進來。”


    “嗯。”桑九黎頭也不抬,自顧點火。


    將融化的火漆,滴落在封口處,再從懷裏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普通的袋子。


    從裏麵拿出一枚印章,壓在了火漆上。


    一個字體怪異的“黎”字,烙在了上麵。


    這是桑九黎親手刻的印章,她的字寫的不好,卻相對難效仿。


    軍中將領見到這枚印章,加上桑九黎那一手“靚麗”的字,便能確定,是她親筆書信。


    封好了信,溫柔已經進來了。


    “你去四海居,找我二師兄,讓他去一趟陵江,將這封信親手交到林副將手裏。”


    “二公子?”溫柔擰著眉,驚問,“他靠譜嗎?”


    溫柔自幼便跟桑九黎在蒼梧山習武,顧淩風什麽脾性,她還是很清楚的。


    桑九黎笑了一聲:“他雖看著不著調,實則心思細膩,最重要的是,他輕功好,眼下,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溫柔不再多言,接了信,便辦事去了。


    做完這一切,桑九黎並未覺得輕鬆。


    她來到屋外,看著滿院桃林,目光漸漸有些渙散,似看見了兒時在林間嬉鬧的情景。


    “父親,阿娘,希望你們在天之靈,能保佑將軍府度過這次難關。”


    桑九黎迴過神,剛想邁步去前院,小廚房內傳出“啪噠!”一聲,不知是什麽東西掉到地上。


    桑九黎用內力感知了下,發現裏頭有兩道急促的唿吸。


    她無奈輕歎:“出來吧。”


    裏頭淅淅索索,不一會兒,便見楊媽媽和花影縮著脖子,緩緩走出來。


    “姑娘……”


    二人就跟犯了什麽大錯似得,連頭都不敢抬。


    “你們怎麽……”青茵驚訝地看著二人,“姑娘不是讓你們離開了麽?”


    “原本,是要走的,但……”楊媽媽一雙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又交握緊,很是局促,磕磕絆絆地開口,“但奴婢那男人說,姑娘這院裏沒人伺候為實不妥,飯總是要有人做的,這不,就,就沒走了。”


    楊媽媽就這樣,把自己的男人賣了。


    隻是她男人提出要留下來的,她沒有絲毫猶豫,便答應了。


    花影是他們的女兒,自然也跟著留下。


    花影年紀小,不會說話,卻擔心,姑娘又要趕她們走。


    “姑娘,奴婢爹娘都在,奴婢哪兒也不去。”


    桑九黎看著眼前這對母女,緊張又無措的模樣,微微笑了起來:“嗯,晚膳時辰都已經過了,你們還不快去準備?”


    母女二人,猛地抬起了頭,四隻眼睛鋥亮,嘴角都吊了起來。


    “哎,奴婢這就去。”楊媽媽福了身,便拉著女兒去了。


    “姑娘。”青茵上前請罪,“是奴婢辦事不利。”


    “這事,不怪你。”桑九黎看向青茵,眸光微暖,“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堅定的信仰,有時候……比命重要。”


    青茵似乎懂了。


    就像她和溫柔,還有周管家。


    主仆二人還未到前院,便遇上了花影的父親花田。


    “姑娘,禁軍把將軍府圍了,聖上召您進宮。”花田躬身說話簡潔明了,沒有絲毫含糊。


    “我知道了。”桑九黎繼續向前院走去,“花侍衛,謝謝你。”


    她沒有迴頭。


    也自然沒發現,身後的花田,眼中盈滿了淚。


    原來,姑娘還記得他。


    “少將軍,姑娘……會平安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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