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在地平線上漸紅,為雲彩穿上金紅的衣裳,東方黑暗延伸的天空中隱隱現出白色的月牙。


    天家的馬車駛到了歸海家門前等候,前來接我的人是妖月,不過這迴她是以小姐的身份坐馬車來,而駕車的兩名侍女我猜測應該是暗部的黑衣,她們目不斜視,隻在看到我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一絲恭敬。


    這一次嵯峨沒有堅持送我,不是他不想,可憐的他被四姑婆拉去當修複陣法的廉價勞力了,還是免費勞役。


    臨別時我給嵯峨送去一個深情且同情的眼神,也不知道他看懂了沒有,咱救不了他,隻好在精神上稍微鼓勵鼓勵他,作為四姑婆的手下,就要做好被她榨幹骨髓的思想準備,怪隻能怪他來歸海家的時機不對,天心要在今天搞破壞,他也落了個被拉壯丁的下場。


    最令人大跌眼睛的還是歸海尚介,據說從不曾踏出過內院一步的他不但送我送到家門外,在我即將登車的時候,他忽然一把扯下自己的易容麵具,以足以令天下女人自卑的真麵目跑過來拉住我,隔著額冠親吻我的額頭。


    “喜歡你。”


    多簡單的三個字,意思簡潔明了,但是就因為太明了,眾人一致僵硬石化,強悍如四姑婆也難得地出現一瞬間的僵硬,嵯峨雙手已然緊握成拳頭,好像隨時要往歸海尚介臉上砸下去似的。


    最終,嵯峨的拳頭沒砸成,他已經被四姑婆華麗麗地拖往祖廟去了。


    發表完驚人地評論。歸海尚介堂而皇之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條斯理戴迴易容,頭也不迴地跟著四姑婆一起走了。


    這,這算什麽啊?


    “咯咯,小弟終於敢當著別人的麵扯下麵具,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主動碰女人啊!”歸海素碎裂之後迅速地跳起來,神經質地大喊,“天啊,神啊,小弟從來不讓人碰他。我都沒有牽過小弟的手啊!”


    嬰兒時期起,歸海尚介便是一碰就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聲嘶力竭,哭到昏迷為止,可想而知他有多討厭和人接觸,也怪不得方才眾人表情那般怪異。


    根據我和霸下、囚牛的相處交談來看,妖獸都有極端的自我榮譽感,越強的妖族越藐視人類,在普通妖族眼裏。人類等同於糧食,而對於九大妖獸那一級的王者來說,人類連糧食都算不上,頂多是閑暇時打發時間的玩具。


    歸海尚介繼承的恐怕不僅僅是螭吻地美麗那麽簡單,那雙返祖的獸瞳所代表的意義實在太多了,其實妖獸並沒有明確的性別之分,隻是他們習慣以一種性別出現在人前,例如螭吻選擇女性為日常性別,於是妖族就管她叫公主。


    也許歸海素說得對,如果不是我得到螭吻的半滴血。又有灩漓為我覺醒血脈,說不定螭吻真的會在歸海尚介體內覺醒,他的獸瞳已經足夠證明他擁有極濃的螭吻血脈,強烈到出現返祖現象,也使得他傳承了妖獸的驕傲,本能地對凡人產生排斥。


    他的自閉症。大概也是這樣形成地。因為我擁有螭吻的聖體,血脈間的吸引使他對我有好感,他所謂的喜歡,也隻是單純一種喜歡的感覺,和我喜歡跟在相處的心情一樣,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坐在馬車裏,我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心中想起四姑婆當時僵掉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笑過頭了,我忽然覺得有些頭暈。接著胃抽了一下。


    “嘔!”


    “吾主,您不舒服?”妖月以為馬車顛沛令我不舒服,忙叫趕車的侍女減緩車速。


    “隻是有點頭暈……嘔!”我捂著嘴幹嘔了幾下,隻吐出一點胃酸。


    妖月立刻慌亂起來,先是用靈力測試我是否有中詛咒,然後又給我把脈看我是否中毒或生病,不過妖月玄術了得醫術平平,畢竟她不是職業醫師,學醫不過是為了分辨毒藥,做些受傷時地應急處理。


    越看不出問題,她才越不放心,立刻就要通知夕顏叫暗部的醫師和玄術師待命。


    “好了,妖月。”我拉住大驚小怪的她,說,“有歸海馨月在孤身邊,孤確信自己不會中詛咒,何況孤在歸海家吃的東西,其他人也一樣吃了,以歸海馨月的精明,想在她眼皮底下投毒可沒那麽容易。”


    “可是,吾主您……”


    我摸了摸還有點泛酸的胃,皺眉到:“大概是中午地醬菜吃多了。”


    歸海家地廚子手藝很好,加上嵯峨和歸海尚介又一個勁地給我夾菜,我想應該是吃得撐了,醋醃小黃瓜、桂花辣醬芥、川汁鴨掌、麻辣鵪鶉、辣子雞、糖醋荷藕、辣白菜卷、紅燒赤貝、椒油蟹肉,辣椒爆龍蝦、涼拌海蟄皮……中間還喝了兩壺桃花酒……


    聽我一項項數下來,妖月不禁掛汗:“吾主,您不止醬菜多了,您這是暴飲暴食,沒有節製的飲食對您身體健康不利,說起來,您以前似乎不太喜歡吃辛辣、醋酸的食物吧?”


    “歸海府的廚子做得很好吃嘛,又一直有人往我碗裏夾菜,一不小心就……咳,迴去叫辛眉配點消食的藥給孤。”


    “那屬下讓廚子今晚的晚餐做些清淡點的食物給您,最近您老是露宿野餐,飲食方麵很不均衡,如今迴到霧京,您該好好調養才是。”


    一旦涉及到我的問題,這一位平日沉默寡言地女暗部就會變成體貼入微地小保姆,她嚴肅認真地給我講解起帝王的養生之道,該吃什麽樣地食物啦,吃的量該有多少啦,沒完沒了,把本就為自己沒節製飲食而心虛的我念得舉白旗投降。


    “好,好,孤再也不會亂吃外麵的東西了,日後孤的膳食由你們搭配。”我揉著還在發暈的額頭,“妖月,你別學夕顏的口氣了啦,孤以後不會了啦,迴去千萬別告訴夕顏啊,省得他又操心。”


    妖月移到我身後,微涼柔軟的手指輕輕抵著我的額頭,來迴撫摸,熟練的按摩減緩了我的暈厥難受。


    “嗬,嗬嗬……吾主,您認為妖月可以越權提醒您嗎?”


    這種妖媚中隱藏危險的笑聲,我怎麽聽起來那麽涼啊,平日裏相當欣賞的媚音此時聽來令我背後的汗毛都立正行禮,可是按在我額頭上的雙手雖然輕柔,但角度也很微妙,足夠阻止我迴頭去看身後的人是什麽樣的表情。


    “夕……夕顏!剛才不是妖月嗎,你什麽時候……”


    “讓您失望了,您出門一日未歸,屬下非常擔心,因此剛才離開歸海家人的感知之後便和妖月換過來了,您想事情想得出神,未注意到而已,吾主,您太大意了,外頭不比皇宮大內,您對周圍不抱一點警戒很容易出事的。”


    “哈……哈哈,還有你們在孤身邊,孤信任你們。”我很心虛地打著哈哈。


    剛才走神得太嚴重,居然沒分辨出妖月和夕顏,又一次被夕顏捉包了。


    淚啊,上一次在前往竹徵的路上已經被逮過一次了,好在那一次咱隻說了想念他,這一迴咱意圖掩蓋自己的失誤,他肯定饒不了我!


    我趕緊轉移話題:“夕顏啊,戰爭開打的時間決定了沒?”


    “決定了,之前已有充分的開展準備,兩天後先遣部隊就可出發,女皇禦駕隨後跟上。”


    “那個,今天孤答應了歸海馨月,要一起到前線去參觀戰況,你給孤安排一下吧。”


    “遵命,吾主,可是……”夕顏目光一寒,我就知道不妙,“戰場不是花園,您為九五之尊,貿然答應前去,實在有欠考慮,請不要怪屬下多疑,歸海馨月大人行為詭異,您須多加防範。”


    果然不出我所料,夕顏一邊開始用不重樣的話叨念我,邊責備我太輕信邊露出媚人的笑,笑中隱含的殺氣比天然空調黎血還冷,我隻能乖乖縮在他懷裏發抖再發抖,其間還指天發誓一百遍“有事情不會再隱瞞,時刻會保持警戒”,終於在馬車到達君府的時候,夕顏收住了話退出妖月的身軀。


    確定夕顏真的不在了,我才轉過頭,用無比幽怨的眼神盯著妖月,用目光控訴她,夕顏來了也不通知一聲,害我心驚膽跳,夕顏剛才走時還嫵媚非常地笑了幾聲,又嚇得我一陣顫抖,猜不準他待會沒人的時候還會不會繼續。


    可我又不能責怪妖月,夕顏什麽時候取代妖月的意識連妖月自己都不能掌握,而且我想,就算妖月知道,她也肯定不會通知我,誰讓夕顏是妖月的直屬上司,咱這個女皇當得太沒威嚴啊。


    此刻,我隻能不斷用眼神哀怨地控訴妖月。


    沒有夕顏調整麵部神經,妖月的表情多數時候都是淡然如止水,問:“吾主,您有何吩咐?”


    “咳,沒事,不是還要去找辛眉開藥的麽,你去幫忙你的吧,君府裏沒有外人,孤自己去找君將軍,有些事孤還得告訴她。”


    說完,我隨意地跳下馬車,正要來溜,隻聽妖月平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吾主,夕顏總領在內院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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