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枕著胳膊歪在高腳凳上,因醉酒瞌睡,顯出乖巧的假象。


    一個微胖的男人坐在旁邊,隔著一條手臂的距離,眼睛盯著明微,從頭到腳一寸一寸地打量。


    邵臣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但不知道自己臉色冷得像冰。未經思索,他一邊大步上前,一邊脫下外套,罩在明微背上,蓋住許多風光。


    鄰座男子不悅,推開酒杯:「你誰啊,人家認識你嗎?」


    這時明微睜開眼,瞧見邵臣出現,懶懶支起身,柳條似的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昏沉的腦袋也往他胸膛倚靠。


    「邵臣,你怎麽才來呀?」


    他拉開她纏繞的手臂:「能走嗎,我送你迴去。」


    「走不動,你抱我。」


    他輕巧地抱她下凳,然後試圖攙扶,但明微卻像沒骨頭的蛇掛在他身上。


    「能好好走路嗎?」


    她輕笑出聲,含糊不清地揶揄:「一個大男人,還怕被我占便宜呀?」


    邵臣說不過她,沉默不語,迅速架著人離開喧鬧的夜場,來到停車的地方,把她送進副駕,扣好安全帶。


    「我不想迴家。」


    他當做沒聽見,發動引擎。


    「鑰匙忘帶了,你看。」明微打開巴掌大的小包作證:「進不了門。」


    「讓物業開鎖。」


    明微「嘁」一聲,頗為不屑:「他們哪有這麽敬業,白天才肯幹活。」


    邵臣撫摸額頭:「我幫你找開鎖匠。」


    「不要。」


    他眉心微蹙:「別鬧了。」


    明微安靜了會兒,抽抽鼻子:「我今天不想迴那個破房子,什麽家不家的,就是個收容所。」


    她語氣憤懣,邵臣怪道:「你家應該很寬敞。」


    「寬敞有屁用。」明微冷笑:「迴去連個鬼影都沒有。」


    他問:「你父母呢?」


    「早就離婚了。」明微耷拉著眼皮瞪著前方:「在我十三歲的時候,有一天突然通知我,他們決定分開,問我要跟誰。我很害怕,不想他們離婚,而且擔心不管選擇誰,另一個都會難過,於是自作聰明迴答說,我誰也不跟,如果你們分開,我寧願自己一個人生活。」


    她說到這裏停下來,像被戳中笑點,雙肩發顫,憤懣的情緒變成滑稽,樂得直笑:「然後你猜怎麽著?他們就真的把我一個人丟下了,哈哈哈……」


    邵臣轉過頭,見她捂著肚子倒在椅座裏,心下異常震動。


    「真的太扯了,」明微似乎笑出眼淚,抹了抹眼睛:「起初他們每周輪流迴來陪我兩天,之後慢慢的一個月迴一次,再後來有了新家庭,幾乎就不迴了。不迴就不迴,靠,誰在乎啊?」


    邵臣胸口有點堵。


    明微慢慢恢複平靜,語氣十分自嘲:「你說,那破房子我迴去幹嘛?」


    邵臣的心塵埃四起,昏蒙蒙辨不清方向。他從來對自己的人生都很確定,無論順境逆境,該做什麽能做什麽,分析完就去做了,很少東張西望。


    像此刻這樣心緒雜亂無從下手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小女孩,也不清楚她今晚為什麽情緒起伏如此之大。


    手機鈴響,打破沉默。


    明微看也不看,反手扣在中控台上。


    「怎麽不接?」邵臣問。


    「是我爸。」她啞聲說:「我怕接起來會講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把他氣死。」


    邵臣放慢車速:「怎麽了?」


    明微麵色麻木地扯起嘴角:「今天我生日,去他家吃飯,中途接到他寶貝女兒的視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礙眼得很。我就把他們的晚飯搞砸,跑了出來。」


    邵臣沉默片刻,喉結微動:「你今天生日?」


    明微蹙眉,噘起嘴喃喃埋怨:「你搞錯重點了。」


    重點根本不是生日,是他們一家三口當我透明……唉,算了。


    明微抱住胳膊生悶氣。


    他想了想,又問:「你有兄弟姐妹嗎?」


    「嗯,我媽生了個討人厭的傻弟弟,我爸爸再婚,薛阿姨帶著女兒嫁給他,就是嘉寶,沒多久改姓明,成了我爸的孩子。」明微嗤笑:「他對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比對我滿意多了。」


    邵臣似乎難以理解:「怎麽會這樣?」


    明微聳聳肩:「人家學習好,懂事又乖巧,滿足他對優秀女兒的所有期望,當然格外疼愛呀。」


    邵臣沒有接話。


    「是不是男人都有救世主情結?」明微忽然問了這麽一句,搖頭笑說:「尤其我爸那種自恃君子的老古板。聽說薛阿姨的前夫很早過世了,她自己帶大孩子吃了很多苦頭,母女倆還被親戚騙光積蓄,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我爸。」


    邵臣穩當地開著車,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不發言,像個影子。


    「我父母的婚姻走到後期已經沒有半點感情了,我爸厭煩我媽虛榮浮誇,不願意配合她在人前表演恩愛,我媽也覺得和他在一起生活很辛苦,動不動就聽說教,她的情緒和愛好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婚姻過得很沒有滋味。」


    明微輕聲低語,已不似先前那麽激烈,眼底浮現一種疲倦和沉靜,像在講述陌生人的故事。


    「薛阿姨不同,她和嘉寶全心全意依賴我爸,仰慕他,順從他,而且因為我爸的幫助徹底改變了生活,他們的關係裏有一層恩情,薛阿姨和嘉寶都發自真心地尊重他。所以我爸二婚很幸福,我媽也是,她現在的丈夫跟她脾氣相投,特別聊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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