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程發揮還算驚艷,手指的條件好,降b小調發揮得酣暢淋漓。但收尾的節奏有些亂,想來也是久不彈長曲子,容易累。


    終於輪到餘頌了,坐上琴凳後她抬了一下手臂,果然肌肉還是有些緊張。她先彈的就那首蕭邦的《唐璜》主題變奏,提前有過虞詩音的指導,她刻意把開頭彈得更慢。這是一首春天的曲子,彈到中途,她也莫名感到歡欣雀躍,多少也忘了在比賽,有展翅欲飛的輕盈感。不過她提前研究過評委,九人中有兩人來自英國,有四位在之前的比賽中都更傾向古典派。所以無論情緒多輕快,她的颱風依舊端正,不做表情,不搖頭晃腦。


    之後她又彈了莫紮特和巴赫,這是最保守不出錯的選曲,就算不討評委的歡心,也不至於倒扣分。起身鞠躬謝幕時,她才覺得手臂又沉重起來。


    被踢出局的是老將霍夫曼,已成名的鋼琴家第一輪就走實在是麵上無光。他在演奏時錯音太多,實在不能包容。選手間有竊竊私語,有人聽說霍夫曼患了腱鞘炎,大拇指根本抬不起。他今年才隻有三十一歲。琴聲最公平也最無情,他本想用比賽給事業收一個光彩的句號,卻隻換來一串尷尬的省略號。


    第二輪要淘汰六人,並且是給定曲目,選曲必須包含一首奏鳴曲。薑宏毫不意外出了岔子,選了一首高難度的李斯特,連錯三個音,連累到下一首曲子也是漏音。天賦可以遺傳,技巧可以傳授,但上台時神安氣定的心態學不來,隻要能靠練。早吃虧比晚吃虧好,誰都不知道上台那一刻會有什麽意外。


    薑宏下台後,餘頌笑著攔下他,道:「西班牙諺語說,人不能用真本事,因為會被人發現根本沒本事。這句話說得真有道理啊,你說是吧,薑老師?」


    薑宏冷著臉,道:「你別太得意,你拿不到名次,就算進了決賽也沒用。誰會記得第四名?」


    餘頌的發揮也不算好,她的手臂更加抬不起。她彈了莫紮特的《c大調第十奏鳴曲》。這首曲子沒太多技巧,彈會不難,彈好不易。她模仿的是荷洛維茨的版本,追求演奏中細微的音色變化。她天生單薄瘦削,演奏無法在氣勢上占優,就著重訓練手指的靈活性。按鍵的位置和力度一樣重要,演奏時手指飛快地在琴鍵上下移動,貼近琴鍵根部,聲音則變柔;靠近琴鍵尾部,聲音則多出韌性,再配合豐富速度與力度,她的音色便如黃昏晚霞般萬千色彩交疊,層次分明。


    這麽彈還有一個討巧的原因。她的手臂愈發吃力了,用延音踏板放緩節奏後,演奏更多依靠手腕用力,她的手臂也能稍微放鬆些。不過投機取巧很快就有報應,第三樂章的尾奏她彈得含混了,手指已經累得緊繃了。好在後麵的一首蕭邦夜曲彈得很流暢,她自信應該能將功補過。


    晉級的消息是在晚上宣布的,選手們提前半個小時集合。孔正熙連這十幾分鍾都不放過,拿了譜子邊看邊等。他的手腕上係了根紅繩,餘頌有些好奇,朝他指了指,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自然是心領神會,這是一種希望自己好運的迷信,知道沒想到他這麽直白地顯露出來。她也鬆了一口氣,對這次比賽緊張的原來不是隻有她一個。


    薑宏打道迴府,餘頌順利晉級,她還來不及慶幸,因為手臂的傷在過度演奏後已經發展成抽痛,她貼了一張風濕膏藥,亡羊補牢的效果不大。半個小時後,虞詩音的郵件準時發來,她一針見血道:「在這種比賽中把經典曲子用獨特風格演奏,有點風險,尤其你模仿的是大師最經典的版本。你的颱風倒是不錯,評委裏那兩個英/國佬很喜歡你的樣子。你的手怎麽了?看著有些抬不起來。」


    餘頌如實道:「手臂的傷沒養好,就來比賽了,現在好像惡化了。」


    虞詩音立刻迴複她,道:「更專心就行了,更沉浸在演奏中,你就不會覺得痛。」


    中/美有十二個小時時差,虞詩音這裏是中午,她下定了決心,一整天興致都很高,從清晨六點就開始練琴。穆信迴家來吃午飯,原本想想和她討論婚禮請柬的設計,但卻隻是遠遠守在門口,不敢打擾。


    虞詩音知道他來了,這樣的場景從小到大她經曆過無數次。她也是普通家庭出身,父母當初用半年的工資為她買琴,琴搬來的時候鄰居都圍在旁邊看。那時候她住在一樓,每次練琴時都會有父母牽著孩子在門口張望。他們隱約都聽到消息了,這家出了一個天才琴童,不能讓風吹草動耽誤了她。


    憐才惜才是常態,可天才又是麵目模糊的一群人。天賦的實體落在她身上,不過是凝固成周圍人的眼神。嫉妒的,好奇的,窺視的,羨慕的眼神,他們打量著她。她是天賦的容器。


    從小到大,她都被稱作天才,好似天賦已經將她圈養起,豎起屏障,與常人隔絕開。天才是一條直線,毫不停歇地向前,可是直線的盡頭在哪裏?沒有盡頭嗎?到人總是有盡頭的。至少她已經走到了無可奈何的盡頭。


    可現在她依舊不懂,天賦究竟是什麽?難道隻是一道淒冷的月光將她引入孤獨的小徑嗎?


    她停下了演奏,抬頭凝視著穆信,微笑道:「我想彈彈琴,你有什麽想聽的的,我還從來沒有給你彈過琴。」


    「都可以,你彈的都好。」穆信有些呆愣,很少見她這樣和顏悅色。


    於是她彈了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曾經這是她不屑一顧的曲子,有些平淡,略帶溫吞,揮之不去的宗教色彩。她不是信神的人,更信自己就是自己的命。可到了如今的境地,她卻有了新的體會。她彈得比平時更慢了些,中途又帶著氣喘。換做手術前,她可以整整彈三四個小時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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