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宏立刻讓步,彬彬有禮,道:「洪老師,請。要我幫你調琴凳嗎?」他對外總是姿態做足來,不過看起來對洪濤也不算尊重。


    其實餘頌能理解她。畢竟洪濤上了年紀,體力不支,走路都吃力,應該不再是一流的演奏家,頂多是用技巧硬撐,中規中矩彈完一曲。可當她坐上琴凳,沒有擺譜子,全靠記憶彈出哥德堡變奏曲時,餘頌感到了徹骨的震撼。


    為什麽明明是鋼琴,卻有撥弦樂器的質感?為什麽這麽有力的指法,音色卻無比輕盈?為什這麽精巧的結構,卻有厚重的憂思?為什麽可以彈得這麽好?


    餘頌感覺由衷的慚愧,明白為什麽多年來哥德堡變奏曲都是名家勇攀的高峰。她實在是太渺小又太自大了,站在登上一座山的頂峰,卻未曾想過山外有山。


    她斜眼去看薑宏。他沒什麽表情,但不停在喝水,轉過身時襯衫的背上汗濕一片。他藉口另外有事,就匆匆離開了。洪濤的演奏像一片淡淡的陰影籠罩了他們,那片影子確實不算什麽,可背後卻暗示著太陽。


    洪濤說她至今都不能完全掌握巴赫。這話讓餘頌毛骨悚然,就算是謙虛,洪濤也已經七十了,那她呢?是不是她要再過五十年才能彈好巴赫?還是永遠都沒辦法彈得這麽好?明明她在技巧上無懈可擊,可距離一流的演奏到底還差了什麽?


    不是努力,不是天賦,不是頓悟。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驢,胡蘿蔔懸在眼前,卻總是吃不到。


    那個近在咫尺的答案到底是什麽?


    演奏結束後,餘頌立刻殷勤去攙扶洪濤,又為她端茶倒水。但老太太不領情,她隻想吃橘子,剝開後分了兩瓣給餘頌,道:「你上次的話,我仔細想過了。」


    餘頌急忙道歉道:「對不起,是我冒犯了,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您是前輩,我的水平遠遠比不上。我把成名想得太容易了。」


    「不,你的話很合情合理,現在正在體能的高峰,肯定想有成就。我知道你渴望出名,想要勇攀高峰。其實你的心願應該很快就能實現了,隻是登上山頂後繼續生活又是一種挑戰。」


    「不,我和您還差得遠。您剛才的演奏完全是一種標杆,您能告訴我演奏巴赫的技巧嗎?我到底該怎麽提升?」


    「沒有技巧。像水淌過掌心就可以了。」


    餘頌傻眼了,如實道:「啊?我不懂。我比較笨,能不能說一些指法或者節奏上的技巧。」


    「你不需要這種東西,你的技巧很完美。」洪濤忽然道:「橘子酸嗎?」


    餘頌愣了一下,道:「還行,我可以忍耐。」


    「不要忍耐,酸就是酸,甜就是甜。喜歡酸也可以啊。」


    「好的。」


    「你真的很緊張,不要太緊張,人生不是做題,沒有什麽道理是一定要明白的。該明白的時候就會明白。」洪濤笑了一下,又道:「你覺得生活很美好嗎?」


    這樣的長輩問話,按理是該給個積極的答案,餘頌剛想說生活很美好,卻發不出聲,眼前閃過周修達和寧曉雪,還有安思雨的質問。職業道路的險難險阻,圈子裏的勾心鬥角,古典樂的曲高和寡,往事一幕幕都帶著鈍痛。她沉吟良久,道:「我不知道。」


    洪濤寬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道:「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覺得生活很美好。除了彈琴外,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沒事的話去見見朋友,四處逛逛吧。你有好久沒見的朋友嗎?」


    餘頌道:「有的。」


    其實餘頌有些怕見寧曉雪,雖然嘴上不說,但她總覺得當年的事故自己有一份責任,要是更細心些或許就能挽迴。但不去見她,似乎跟顯得涼薄寡情,餘頌迴國後就一直在猶豫著,終於是洪濤的話給了她決心。


    寧曉雪依舊要坐輪椅,每周兩次去醫院複健。餘頌到她家的時候,寧曉雪剛從醫院迴來,是她親自轉著輪椅來開門。


    四目相對時,餘頌站在門口後退了一步,生怕寧曉雪對她的有怨氣。不料寧曉雪抬起眼打量片刻,笑道:「餘頌,你變漂亮了,打扮好洋氣。」


    「誒?」餘頌窘迫地笑了,低頭把頭發別到耳後,「謝謝,還行吧。」


    「你這搓白發是挑染的嗎?我也想挑染,我媽不同意。」


    「我這是長出來的。」


    「少白頭更時髦了,你可千萬別染黑。」寧曉雪微微一笑,把輪椅朝後轉,方便餘頌進門。


    這套房子在一樓,其實麵積不大,但送了一個地下室。為了方便寧曉雪的輪椅上下,家裏的樓梯都改成了斜坡。房裏的布置雖然樸素,倒也花了心思,素色的印花牆紙,地下還鋪著地毯。反正自從餘頌給自己的房子裝修後,看誰家的裝潢都很精緻。


    寧曉雪轉著輪椅進出,指點餘頌把帶來的禮物放櫃子裏,又忙著追問她這幾年的際遇。她笑道:「我知道你過得好,之前你寄給的我禮物都很便宜,從前年開始,已經越來越貴了。」她指著櫃子裏的一排名牌包,笑道:「送這麽貴,我都怕海關把你的郵包扣下來,下次不用送這麽貴的。像今年帶點水果來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別人說好,我就買了。」餘頌見她活潑許多,疑心是自己多想了。人各有誌,寧曉雪雖然遭遇不幸,或許心境上已經開闊了。


    忽然,有鑰匙開門的聲音,是寧母拎著一袋子菜和日用品迴家了。第一眼,餘頌都沒敢認她,因為她像是老了十歲。上次一別寧母雖然身心俱疲,但衣著搭配還是時髦,可現在她的頭發已經灰白,麵色也黯淡枯黃,駝著背,人也幹瘦。當年她和餘頌母親相比,是知識分子和潑婦,現在卻是形象倒轉,簡直像是保姆和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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