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眸光頓了一瞬,反駁道:「誰跟你說公司有虧損?接受許家投資是為了擴大公司經營的規模。」


    季商知道桑榆要強,但他既然主動開了口,就必然是要打破桑榆粉飾出的太平的。


    當季商說出他是如何從細節推測,了解到去年春茶庫存因保存不當而發黴,今年春茶又出現滯銷問題之後,桑榆沉默下來。


    她一言不發地看著季商,片刻後輕笑道:「你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夠敏銳,也夠細心,在這方麵比落落強多了。你要不是非要去創業,來公司幫我,我也不至於累成這樣。」


    桑榆的口吻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一句玩笑話,季商卻是忽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桑榆一怔,又聽他說:「我現在可以去公司幫你。」


    桑榆失笑道:「道什麽歉,你現在那公司做得有模有樣,前兩天酒會上,還有人誇你呢,你好好幹,也算是給我長臉了。」


    季商沒接茬,而是說:「最近有個大廠有意向收購啟明,我和公司的另外兩個合夥人商量過了,他們都同意賣掉公司。等賣掉公司之後,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迴來幫你。」


    「為什麽突然要賣掉公司?」桑榆臉上的笑意在聽到收購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她秀美的麵容變得冷峻,一雙眼緊盯著季商。


    其實答案她已經猜到了,畢竟這個大廠去年就曾接觸過季商想要收購,當時季商完全沒有考慮。


    「賣掉公司之後我能分到九千多萬,應該足夠填補春茗的虧——」


    「砰」的一聲巨響,「損」字的尾音淹沒在桑榆一掌拍在桌子上的動靜中。


    桑榆沉聲質問道:「這就是你想到的,不需要用聯姻來解決的辦法?」


    季商:「是。」


    「你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許家?」桑榆盯著他冷笑道,「我桑榆什麽時候淪落到需要把弟弟的公司賣了來填坑?」


    季商不說話,桑榆原本平緩的唿吸開始變得沉重,儼然是在強忍怒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季商不卑不亢,理智又堅定,「啟明能有今天,也是因為你在背後幫我,現在我幫你也無可厚非。」


    「我用不著!」桑榆也很堅決地否定他的提議。默然片刻,她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你突然要賣公司,是要幫我,還是要幫桑落?又或者你——」


    像是畏懼,也像是不敢深想,桑榆的話音戛然而止,同時她的目光也停在季商手腕上戴著的,和桑落同款的綠寶石腕錶上。


    一股強烈的心慌從心頭升起,攪弄著不安,讓她唿吸驟然急促起來。


    桑榆抬手按在胸口,沉沉地做著深唿吸,想要緩解過快的心率。


    季商被她的反應嚇到,急切問道:「姐,你怎麽了?」


    桑榆沒說話,做了好幾個深唿吸之後才逐漸緩和下來,抬頭看到季商臉上如喪考妣的臉色,沒好氣地說:「你那是什麽表情?」


    「你這是怎麽迴事?」季商口吻也不像剛才那般八風不動了,眼底浮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


    桑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甚在意道:「輕微的焦慮症而已,不是什麽大病,你們隻要不氣我就什麽事都沒有。」


    燈光從頭頂打下來,季商的麵容一半在燈光下被照得慘白,一半被黑色的陰影壓著,像是在一瞬間分裂,又一瞬間重新黏合,木然著不知是何表情。


    季商沒說話,桑榆也沒有,兩人的視線也沒有看向對方,各自落在虛空的某一點。


    桑榆心裏的怒氣被她強壓下去,壓出一片寂靜的沉凝。


    空氣好像都凝滯住了,緊繃著,又壓抑著,讓人不知該如何打破。


    過了足足有一分鍾,桑榆才又開口:「賣公司的事不許再提,我不會同意。」桑榆抬眼,目光冰冷地看向季商,「至於落落和許家的婚事,你也不該插手。」


    季商沒說話,他像是短暫地陷入了混亂,一時不知道該給出什麽反應。那雙總是沉著冷靜的眼睛裏難得地浮現出幾分迷茫。


    「小商,你答應過我,你要讓落落死心的。」桑榆單手撐著額頭,像是疲憊,也像是絕望地垂下視線。


    是啊,我答應過。


    季商想到了一年前。


    這一次,桑榆沒有像之前那樣失控地哭喊,逼著季商做出承諾,她平靜的口吻和早上那句讓他迴家吃飯如出一轍。


    像水做的刀子刺進身體裏,親眼看著它逐漸消失不見,然後切身感受到它蔓延全身。


    季商感到痛苦,然後發現自己沒辦法再說出一個「好」了。


    「桑落犯錯,你不能跟著他犯錯,你是哥哥,你怎麽能……?」桑榆的聲音像是哽咽一樣頓了一下,「你們絕對不能……我沒辦法接受,你媽她也不可能接受。」


    說到這裏,桑榆忽然很想笑,帶著自嘲意味地笑。


    她忽然覺得商琴就這麽糊塗了,還真是一件好事。


    十七年前的那場車禍,那些過錯,那些仇恨,他們兩家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不必再受折磨,也不必再想該如何向死去的人交代。


    總比她這樣清醒地被困住要好太多。


    這場談話的結局已經註定,後麵桑榆又說了什麽,季商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在他走出那間書房時,桑榆仍舊坐在那裏,背脊像被狂風壓彎的樹幹一樣,萎靡不振,頹敗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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