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的曲線,凝脂的肌膚,清秀的骨骼,完美的比例……


    她轉正身體,視線不可避免的鎖定在鎖骨的下方,那個被人類稱之為乳房的地方,位於胸部,本應左右成對出現。


    但洪勁妮的胸前,隻有一個乳房。


    另外一邊同樣的位置上,有一道長長的帶著弧度的瘢痕,看起來像一個笑臉。那裏還有一些凹陷,是乳腺癌手術後,清掃淋巴結後留下的痕跡。


    該怎麽形容那凹陷的疤痕呢?


    就像月球的表麵有太空岩石的痕跡,洪勁妮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未知的星球,左胸口有隕石墜落的溝壑,她的身體記載著行星隕落的斑痕。


    當你觸摸那裏的時候,你本以為的柔軟變成了粗鈍,你按壓的時候就像摁在了一把利劍上,裏麵是肋骨,是筋膜,是跳動的心髒。


    當你再仔細往那裏看的時候,那個疤痕就會變成一個帶著笑臉的黑洞,把你吸進去,然後陷入無盡的悲痛和惋惜之中。


    這麽好的身體,缺了一個東西,真是遺憾啊……


    洪勁妮收迴視線,不敢再看,她之所以洗澡的時候從不開燈,就是怕被黑洞吸進去。


    洪勁妮躺在浴缸裏,用手撫摸左胸的疤痕。她每一次看見這裏,內心都會驚起劇烈的震蕩,即使與身體的凹陷共生已久,但她依然無法適應,這條和解之路隱秘而漫長。


    想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順著浴缸的弧度躺下去。


    她把頭埋入滿池星河,洶湧的水流從每一處毛孔壓迫進來,直到鼻孔、耳朵、發絲……身體的每一處都與水嚴絲合縫的連接在一起。


    洪勁妮吐完嘴裏最後一個氣泡,窒息感席捲而來,無數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把她拉迴了與死神擦肩而過的 2013 年……


    水下簌簌的迴聲裏,仿佛有人從空曠的遠方,在唿喊她的名字。


    洪勁妮——


    洪勁妮——


    洪勁妮——


    ……


    「請 048 號患者洪勁妮,到乳腺外科三室就診。」


    一些小科普及心裏話:


    2020 年全球最新癌症數據顯示,乳腺癌新增人數高達 226 萬,已經取代肺癌成為全球第一大癌症。在中國,2020 年新發乳腺癌患者有 41.6 萬人,平均每 76 秒,就有 1 例確診,發病率呈逐年增高趨勢,且越來越年輕化,已成為危害女性健康的「第一殺手」。


    ——《2021 中國女性乳腺健康粉紅報告》


    乳腺癌是女性常見的惡性腫瘤,發病率逐年升高,最新的全國腫瘤登記年報表明,乳腺癌高居我國女性惡性腫瘤發病率的第一位,發病率呈現明顯上升趨勢,每年遞增約 4%,嚴重影響廣大婦女的身心健康,甚至危及生命。


    ——《梅奧拯救乳房全書》


    其實,這個故事,我最開始想寫的一句話簡介是:


    「一個隻有一個乳房的女人,和一個隻有一隻手的男人的故事。」


    但這個簡介可能會勸退一大部分讀者朋友,於是我盡量把這個故事寫的搞笑,用台詞和情節的幽默,淡化它關於無常的內核。


    看到這一章,大家應該都明白了。


    沒錯,洪勁妮是一位乳腺癌康複患者,她隻有一個乳房。


    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寫過這樣的人物,總之我寫的時候非常忐忑,不知道大家會不會接受這樣兩個不完美的主角。但最終,我還是決定寫下來。因為我們每個人在生理和心理上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完美」。疾病和缺陷並不是羞恥和懲罰,或許反而是一種常態,那些關於疾病的隱喻本不應該存在,沒有人的一生會免於疾病和無常,畢竟最後我們每個人都會死亡,不是嗎?


    與其避而不談,不如從容麵對。


    謝謝大家看到這裏,希望你們看到「乳腺癌」三個字不會被嚇跑吧?


    畢竟大夥都是經曆過走錯婚禮、墳頭蹦迪、大鬧殯儀的朋友們了。


    看下去吧,一定會有更多的驚喜等待著你們!


    21 對有些人,那致命的一擊是生命的開始。


    對有些人,那致命的一擊是生命的開始。


    ——艾米麗?狄金森


    2013 年,秋。


    臨川市中心醫院三樓的乳腺外科,連牆壁都是粉白色的。


    窗外,黕雲如湧,淙雨若傾。走廊裏的窗戶開著,細雨如繩,被風甩在大理石地麵上,保潔人員來迴擦著。微涼的空氣,讓洪勁妮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她站起身,關上了走廊邊的窗戶。


    今天來醫院看病,大概就是她 to do list 上的一項而已,因為下午還要去新公司辦理入職手續。


    在等待的一個多小時裏,科室門前的大屏閃過一個又一個名字。直到電子叫號器的機械女聲一遍一遍的念著:請 48 號患者洪勁妮到乳腺外科三室就診。


    洪勁妮站起身,背著書包走進了就診室。


    裏麵坐著一位年紀偏大的男醫生,洪勁妮心裏有點牴觸,早知道應該做好功課,掛女醫生的號……


    醫生填好她的個人信息後,抬頭問道,「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


    不舒服,往往是過後才會去追憶的事情,當我們身體健康的時候,我們從來不會思考心髒的跳動,肺部的唿吸,肌肉的運動,一切都是那麽理所應當。直到有一天它們罷工了,你開始唿吸不暢,鼻塞咳嗽,某一個部位鑽心的疼痛,你才會突然意識到這個部位是如此的具有存在感。<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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