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已是臘月嚴冬。


    一場百年罕見的雪災,再次突如其來,襲擊了北方大地。


    長安城內銀裝素裹,寒風唿嘯,大街上幾乎已見不到幾個行人。


    梁國公府外,房玄齡正著一身便裝華服,直挺挺站在大門口。


    隻是此時,這位堂堂一品國公,雙手縮在袖子裏,卻是一臉欲哭無淚。


    倒不是因為,眼下這場雪災,讓他多麽擔憂焦慮……


    作為當朝宰輔左仆射,自當以天下百姓為己任。


    可盡管眼下這場雪災的慘重,比起朝廷十萬大軍出兵東突厥那一年,絲毫不讓。


    可如今,在那萬年縣公楊辰的諫言下,朝廷早已出台法令……


    要求各州府縣官員,每年必須在洪澇季節來臨之前,招募人手加固整修河堤,必須在入冬下雪之前,檢修加固民宅與牛羊圈,以防被大雪壓塌。


    並且,將這納入官員考核的硬性指標。


    再加上如今,不但有了山西一帶源源不斷運來的無煙煤,戶部也早已製定出一套嚴密的救災計劃,並且早已在有條不紊地實施。


    至少從雪災發生,截止到如今,已將近十天……


    從各地州府傳來的奏報中,倒並未出現百姓凍死或者災民流離失所的情況!


    這讓他房玄齡,倒是心中安定,一點不慌。


    可此時,真正讓他心中叫苦不迭,印堂漆黑如鍋底的,卻還真與那萬年縣公有關……


    說實話,盡管與那早被禦史台言官以及門閥世家出身的官員,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禍害,並沒有多少交集!


    畢竟那少年郎,雖貴為與國同休的縣公爺,卻並無一官半職,連早朝都不用上的。


    說實話,除了當初,與陛下喬裝打扮隱姓埋名,跑到伏虎山,眼睜睜看著那貨跟當今天子勾肩搭背,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這兩年,總共就見過兩次麵。


    一次是跑來皇宮推銷產品,跟他老房同誌撞上,閑扯了幾句。不知怎麽,聊著聊著,他就稀裏糊塗掏錢買了幾瓶六味地黃丸。


    嗯,還真別說,效果還可以!


    一次是年初在京城大街上,遇上了。


    那小兒雖惡名在外,逮誰揍誰,可對他房玄齡,倒是客客氣氣。


    可又不知為何,聊著聊著,梁國公府裏又全換上了伏虎山品牌家私,花了不少錢,讓他著實肉疼了好幾天。


    另外,就半年前,楊府上迎娶第五位夫人,禮部尚書崔禮之女崔燕。


    他與魏征長孫無忌幾人,還一同去送了賀禮,喝了頓喜酒。


    嘖嘖,不愧是大唐首屈一指的土財主暴發戶,那婚典辦得,極為隆重!


    臘肉香腸隨便造,兩貫錢一壇的醉美人烈酒敞開了喝。


    甚至就連那貨在倭國沿海建的大型漁場所產的,冰鎮加急運迴長安城,價格貴得嚇死人,連皇帝平常都不舍得買來吃的各種海鮮,都可以隨便整!


    可就是不知那新郎官,到底是癔症發作,還是喝多了些……


    酒過三巡,帶著醉意,居然把他給拖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說了一堆大逆不道的話,又把他給嚇得差點昏死過去。


    什麽“如果皇帝有心,將高陽公主下嫁給令郎房遺愛,你可千萬要腦袋清醒一點,能推辭就推辭……”


    什麽“高陽與其他公主不一樣,令郎把握不住的……”


    什麽“就算真推辭不掉,將來與皇帝做了親家,一定要留意一個叫辯機的小和尚,最好是讓他遠離京城……”


    搞得他一頭霧水,總感覺這家夥是個神經病!


    雖相交不深,可說實話,每次一提起那少年郎,心中何嚐不是一陣唏噓?


    大唐從當初曆經連年戰亂千瘡百孔、剛經曆玄武門之變的朝局震蕩、渭水之盟的奇恥大辱,更有連年天災民不聊生……國庫空虛,風雨飄搖……


    短短幾年,到如今國庫充盈,兵強馬壯,百姓安居樂業,商賈興旺,萬國來朝,歸藩朝貢的藩屬國都達到上百之多,迎來千古未有的盛世!


    身為當朝宰輔,他房玄齡如何不清楚,這一切,除了這些年君明臣賢的勵精圖治,更有那少年郎,立下的潑天大功?


    包括東突厥、高句麗、高昌、倭國,一國接著一國,悉數納入大唐的疆域,創下這開疆拓土的千古盛事……


    哪一次,沒有那少年郎立下的驚世奇功?


    這不,就上個月,那少年郎一手創建的海軍艦隊,又從呂宋柔佛諸國迴來了!


    這幾個位於南方大海之外的小國,王城上空,已經插上了大唐的軍旗!


    隨著艦隊將士們,凱旋歸來的,還有上千名俘虜的王公大臣,還有足足十多車繳獲的金銀珠寶……


    如今,朝廷將在呂宋柔佛諸地設立都護府,派遣前去治理的官員,以及駐守的將士,已經從直沽港口啟程!


    不僅如此,據說那少年郎,也早已著手準備,派人往當地,要建什麽橡膠樹種植區,要建什麽橡膠加工作坊,要搞什麽橡膠產業鏈!


    那橡膠樹是啥玩意,有啥用,他房玄齡也不懂!


    海軍艦隊中,負責押送戰利品與俘虜的將士們,凱旋迴京的那天……


    他房玄齡與長孫無忌幾人,倒是身著常服,陪著皇帝去看了看熱鬧。


    比起當初倭國大捷,將士凱旋歸來那天,還要熱鬧。


    長安城中,萬人空巷,百姓們喝彩聲震天!


    可唯獨匪夷所思的,本來又是開疆拓土創下千古基業,普天同慶的大喜事,本來一開始,看著將士們浩浩蕩蕩押送著俘虜……


    陛下的臉還笑得賊燦爛,都快笑開了花!


    可就是不知為何,當看見那十多車戰利品,金銀珠寶玉石翡翠之類的,源源不斷運送進大唐錢莊總部……


    陛下頓時就笑不出來了,瞬間就垮著張臉,抑鬱了!


    據說迴宮之後,還長籲短歎茶飯不思了兩三天!


    哎,天子喜怒無常,果然如此!


    更不用提那土豆紅薯的成功培育,那已經在北方各州府重要城鎮修建得四通八達的鐵路火車,那為商賈活動帶來極大便利的錢莊,那拯救了無數百姓性命的醫學院與大醫館,還有那令無數寒門學子也能讀得起書的圖書館……


    哪一樣,又不都是那天縱奇才的少年郎,所立下的福祉千秋後代的驚世奇功?


    可是……


    千不該萬不該,那殺千刀的禍害,不該折騰出那稀奇古怪的摩托車啊!


    本來說實話,如今長安城,口口相傳,誰人不知那萬年縣公與魏王殿下,又領著一群能工巧匠與技術人員,研究製造出一種全新的騎乘工具?


    隻有兩個軲轆,與馬車牛車不同,不需要喂草料,也不會隨地拉屎,隻需要喝一種用猛火油提煉出來的汽油,屁股冒著煙就可以自己跑,像個妖怪似的!


    隻是如今據說,那摩托車的什麽動力技術,還需要在穩定性上反複提升,不然容易經常出故障。


    特別是什麽核心部件,包括車軲轆所用的材料,目前隻是用的替代品,最終還是得需要橡膠製品。


    因此,都大半年過去了,這摩托車依然尚未批量生產對外售賣。


    因此,如今整個大唐,僅僅四輛摩托車而已!


    陛下有一輛,那“大唐偶像天團”三人,各一輛!


    而且他房玄齡,自然也早已見過那摩托車……


    雖然蹲在麵前,足足研究了一個時辰,也沒搞明白,這個稀奇古怪的玩意,是為何能屁股冒煙自己跑的,僅兩個軲轆還能騎乘不倒的……


    倒也不得不承認,這玩意的確有點意思,騎在上麵,鮮衣怒馬的氣質都陡然提升幾個檔次!


    可關鍵的是……


    自從陛下有了一輛這玩意……乖乖也,不得了啊!


    雖說身為天子,自當謹遵禮數與天子威儀,不敢落下個玩物喪誌的罵名,不敢在公開場合騎那摩托出行,否則僅僅魏征,就能罵得他灰頭土臉!


    更別提禦史台,還有一大幫嗷嗷待哺,隨時準備著罵皇帝,以成全自己錚臣美名的言官!


    可也實在架不住,這皇帝,對那摩托車的濃厚興趣啊!


    這幾個月,可是隔三差五,一下了朝,就換上便服喬裝打扮一番,美其名曰微服巡視百姓疾苦,騎個摩托車就出宮了!


    別的不說,夏天時有一次,居然還把太上皇托在摩托車上,跑到伏虎山楊府,打了幾圈麻將,又騎著迴宮!


    可著實把他們這幫老臣,嚇了個半死!


    他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等人,也勸諫過無數次了……


    可偏偏,陛下總是借口,說什麽每次都是微服出行,普通百姓自然不認得!


    狗屁!


    如今長安城,誰人不知全天下,總共就四輛摩托車?


    其中另外三輛,每次都是一起出現,要麽在京城大街上轟隆隆地跑,還伴隨著魏王殿下張牙舞爪狀若瘋癲的大吼大叫……要麽就安安靜靜地停在教坊司燕來居大門外,一群小廝虎視眈眈地守著……


    生怕被哪個不長眼睛的,拆個軲轆跑,惹得樓上正在喝酒聽曲兒的三位暴脾氣爺不高興,然後把樓都給拆了!


    一輛摩托車單獨出現的,那肯定就是……


    況且,百姓們又不是瞎子,誰瞧不見,每次這一輛摩托車單獨在路上跑的時候,後麵就一群身著便服的粗獷侍衛,吭赤吭赤跟著跑?


    隻是無人敢妄議天子罷了!


    隻奈何,苦口婆心勸諫多次,效果甚微之後,一幫心腹老臣,也懶得管了!


    就連牛鼻子魏征,每次也隻是鐵青著臉,哼哼唧唧兩句,然後作罷!


    這些也就罷了,可最最要命的是……


    陛下自從有了那摩托車,每次去錢多多茶樓打麻將,就再也不是在茶樓門口集合了……


    從來都是他騎個摩托,跑到他們這幾位老臣家門口來接!


    話倒是說得挺漂亮,“幾位都是隨朕南征北戰,為社稷立下赫赫功勞的股肱之臣,勞苦功高,朕體恤幾位愛卿舟車勞頓,接送一下,也是應該的……”


    狗屁!


    誰看不出來,他就是在顯擺?


    況且,他與魏征程咬金的府上,距離那錢多多茶樓,也就兩三條街,走路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唯獨程咬金命好啊……


    自從兩個月前,非得嗷嗷叫著,也要學學騎摩托車,結果還沒踩得轟隆隆響冒黑煙,就吧唧一跟頭,把那摩托車撐地的腳架給摔斷了,隻能拉迴伏虎山去修理。


    從此,這貨就跟陛下這輛摩托車緣分盡了!


    不得靠近半步,每次都隻能在旁邊,咽著口水紅著眼。


    然後說些諸如“我女婿一定是生意的事太忙了,搞忘了,,否則也定會送一輛比這還漂亮的摩托車給我的……”“陛下您這摩托車質量不行,肯定騎不了多少時間就得壞”之類的話。


    這不,今日又到了每半個月一次的朝中休沐。


    昨日在甘泉殿,君臣幾人商討完朝廷對呂宋柔佛諸地的治理之策,就已約好,今日再去錢多多茶樓,大戰四圈!


    這不,才一大早,他房玄齡就隻得老老實實在大門外候著了。


    沒轍啊,君臣有別,他總不能等到天子都到了府外,才慢吞吞出門吧!


    那可是大不敬啊!


    可關鍵是……天氣暖和倒還好說!


    這天寒地凍的,站在門口候著,實在凍得慌啊!


    而且雖說京兆尹衙門天不亮,就會派人清掃大街積雪,可也難免路麵結冰啊!


    那摩托車就兩個軲轆,萬一摔個跟頭,也不好啊!


    而且,雖說現在,有了從北方草原遠東突厥之地,源源不斷銷往內地的羊毛毛衣,穿著挺暖和,可坐在摩托車上,也實在架不住那寒風嗖嗖地望脖子裏鑽啊!


    就算真體恤老臣,要親自接送,換個馬車,不但能擋風雪,裏麵再燒一小盆炭火,它不香嗎?


    於是一時間,房玄齡更加欲哭無淚了!


    不停原地跺著已經凍得麻木的雙腳,苦笑連連,臉色漆黑得發紫。


    禍害!那萬年縣公,是禍害啊!


    然而就在這時,隻聽得遠處,一陣轟隆隆的響聲。


    抬起頭,便果然隻見遠處巷子口,不急不慢,行駛過來一輛摩托車。


    便見李世民,身著一套厚厚的短衫,脖子還圍著一條毛茸茸的的羊毛圍巾……據說是清河公主殿下親手為他織的,顯擺了三天……倒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眨眼間,就在他跟前停下,雙腳點地撐著摩托車不倒,伸手一拍後麵坐墊。


    “愛卿,上車,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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