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謝謝你幫我轉交信，哥。”
小一搖搖頭。
“沒事。”
“不過，你確定......不當麵道別嗎？”
夢星容搖頭。
“不必......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麽親近。”
“大人能如此關照我，已是我偷來的啦，她那麽重要的人物，不應該被我耽誤。”
他緊了緊背包的帶子。
“我真的很感謝她。”
“但是，我不會再見她了。”
要是見到，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可能會就此動搖。
他會忍不住想要留下，想要繼續無望的......追隨她遙不可及的背影。
小一嘴唇微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夢星容又道：
“哥，等到你的任期結束，就迴家吧。”
“即使沒有人歡迎你，你也是我的家人，是我唯一的哥哥。”
見小一沒有否認，夢星容眯起眼睛笑了。
他最後望了一眼大殿方向，釋然道：
“這樣，我就沒有牽掛，可以安心上路啦！”
“我出發了！”
--------------------------------------------------------------------
夢中雨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她其實不願、也不敢再迴憶起那時的夢星容。
不，那其實已經不是夢星容，隻是夢家產出的、一個合格的戰鬥機器而已。
不夜露無聲的輕撫她的背。
夢中雨脆弱的喃喃道：
“這都是我的錯。”
“所以，我一定要彌補這個錯誤。”
“不管付出什麽，都行。”
--------------------------------------------------------------------
“請讓我做大人的親衛。”
當時出聲打斷一切的，是夢星容左手邊的男子。
那是影隊畢業生首席，殘酷淘汰機製中，擊敗敵人最多的第一名。
“哎呀，小一，你自請想要做大人的親衛嗎？”
小一沉靜的道：
“是的。”
“唔......”
周圍幾位夢家人都有些猶豫。
小一自然理解他們的想法。
跟著夢中雨沒有前途，甚至可能在遊戲裏丟了性命。他們希望最優秀的首席，能侍奉“活人”，能保護對夢家的未來最有裨益之人。
隻是，這是小一自己提出來的，他們不好唐突否定。
這本也是給首席的一個小小恩惠。
但如果主人自己拒絕的話......
此時，夢中雨已經恢複了表麵的平靜。
她道：
“那就拜托你了。”
“一......請你成為我的親衛。”
當時的夢中雨並不知道小一開口的緣由。
但她不敢再多看夢星容一眼。
那樣的視線和模樣......是他飽受摧殘的靈魂，是被遺忘的幸福過往，更是對她的控訴。
等到和小一兩人單獨相處時，夢中雨終於得到了答案。
“原來如此，你是星容的哥哥啊。”
小一低頭應聲。
“是的。”
夢中雨覺得奇怪。
“但你為何會進入影隊？作為長子，你本來應該繼承家業不是嗎？”
小一語氣淡然。
“因為我是私生子。”
夢中雨一愣。
小一道：
“嚴格來說，我是星容同父異母的哥哥。因為這層尷尬的身份，所以父親很早便將我送進了影隊。”
他神色柔和。
“我與星容雖然長時間分離，但他仍是我最珍視的弟弟。也隻有他不會鄙視我的出身，將我當做真正的家人對待。”
原來......是這樣。
真不愧是他。
麵上帶上一絲傷痛，夢中雨卻對小一露出了微笑。
“是因為有你在，他才能在那裏活下來吧。”
比起夢星容，小一身上陳年的傷口更多。他的眼角旁邊，有一道十分猙獰可怕的痕跡。
想必一定離死亡非常非常近，無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吧。
最終淘汰賽是互相殘殺的混戰形式，要在那樣殘酷的決鬥中護住夢星容，又豈是那麽容易的事？
夢中雨彎腰，垂下腦袋。
“一切過錯都來自於我，我知道錯誤已經鑄成，真的......非常抱歉。”
“也許你會覺得我虛情假意，但請讓我道謝，謝謝你。”
謝謝你讓夢星容活著。
謝謝你，能夠給她一個......補償的機會。
小一微微睜大眼睛。
這位新主人......竟然對他這樣的下人低頭。在夢家，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但是，她的神情和話語，不似作假。
她是真的......很關心夢星容。
小一想起了之前。
一貫平靜的他從來沒有那般驚惶過。
“你......！為什麽你會出現在影隊！？”
一身黑衣的夢星容幹笑兩聲。
“哥......你好啊。”
“我不小心犯了禁忌，就被罰到這裏啦。”
聲音和麵容......的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弟弟。
小一狠狠的瞪他。
“你怎麽還能笑得出聲？！”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夢星容一向調皮任性，但絕不是輕易惹出大亂之人！
怎麽會被發配到“遺棄之人”所在的影隊......他那麽瘦弱一個人，怎麽在這裏活下去！？
等到知曉真實緣由，饒是沉穩肅穆的小一，都不免對夢中雨產生了怨懟。
夢星容卻強硬的道：
“不是她的錯，你不要怪她。”
夢中雨早已提醒過他。
是他不夠小心，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監視。
落到這步，他不擔心自己，隻滿心記掛著那個遠方的人。
陪伴夢中雨那麽久了，她的一切，夢星容都看在眼裏。
知曉真相後，他心中沒有一絲怨恨，反而是更加厚重的心痛。
夢中雨從來都不是什麽神，隻是一個寂寞的、可愛的女孩子而已。
自己賤命一條，誰都不待見他，死也無妨。
但是以後，誰能照顧夢中雨？
她會被關在神宮裏多久呢？
誰能帶她脫離虛假的神的命運？還有誰能跟她一起讀書，一起吃點心呢？
沒有人愛夢星容，也沒有人理解夢中雨。
……除了他們彼此。
夢星容沉默一下，突然輕聲喚小一：
“喂，哥哥。”
小一抬眼。
夢星容笑得有幾分寂寞。
“如果我沒辦法活著離開，請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帶她離開夢家。”
“我答應過她的......可不能輕易違約。”
小一並不想點頭。
常年在影隊生活的他，不懂夢星容的心思，更不理解自家弟弟為何到了這種地步，也要為一個女人擔心。
不就是因為這個所謂的“神”，夢星容才被送來這裏嗎？
既然是神，又為什麽不阻止這一切？
小一隻知道，夢星容不該來這裏。要想脫離影隊，重見陽光，更不該有這樣軟弱的感情。
但第一次見弟弟這樣沉重、這樣認真的請求，他也終究不忍心。
“......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拜托我。”
夢星容愣了下，突然嘿嘿笑了。
這是自家哥哥別扭的鼓勵。
“也是。”
“......我，得努力活下去啊。”
其後，殘酷的訓練逐漸磨平夢星容的生氣，飛濺的鮮血也汙濁了他的眼睛。
當初那位純粹幹淨的少年，終於融入了洗不清的暗色。
他學會了麵不改色的抹殺他人的生命。
臉上不再露出笑容。
不再和小一聊起夢中雨。
甚至......再也不曾開口。
明明最早的時候，他還經常和小一說起那位遠方的女孩。
說起等到畢業，要和她一起去夜京，去花海。
說起過去，她是如何倔強又可愛的迴應他。
說起她清澈無比的眼睛，和天使般的容貌。
可如今，那些記憶和心願，無法再支撐他。所有的支柱轟然倒塌，他也跟著一同碎掉。
夢星容已然疲憊、麻木到了極致。
看著他一天天衰敗，小一卻無法改變什麽。
自顧已是不暇，加之還要護著夢星容，他早已沒有多餘的心思。
陽光不曾光顧的地下訓練場會讓人遺忘時間，更會讓人失去希望，逐漸忘記生存的意義。
這裏不是人間，不是現實。
每日每夜，他們要做的唯有廝殺。
曾經活生生的記憶，就仿佛是留在了另一個靈魂裏一樣......誰都不會再記起來了。
等到畢業的挑選儀式，小一終於見到了夢中雨。
她一身華服，美麗高雅，饒是小一也不禁屏息。
但，如此身嬌肉貴的精致娃娃，就是夢星容牽掛的人？
他靜靜打量她。
從小進入影隊，早就習慣殺戮的小一，實力和其他人天差地別。即使是從那樣的血海掙紮出來，也能維持自己的意誌。
夢星容卻支離破碎。
除了命令，他很難對其他人事物起反應。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殺戮機器啊。
唯一的弟弟變成這樣，小一是悲痛的。
自己理應墮落，但另一個世界的夢星容，不該迎來這樣的下場。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不該再讓他們有所牽連！
這麽想著，小一開口了：
“請讓我做大人的親衛。”
然而，和本家其他人不同，夢中雨是一個無比溫柔和善的主人。
她從不把他當做低人一等的下屬，而是平等的同伴。
對於小一將和她一起參與遊戲的事情，夢中雨曾說：
“對不起，本不該把你卷進來的。”
“但是你放心，我承諾，一定護你周全。”
小一一時不知道到底誰才是護衛了。
“......我是主人的親衛，是我保護您才是。”
夢中雨擺手。
“怎麽能仰賴你保護呢，遊戲是需要我們一同努力的。”
“而且，這本來就是我的命運。”
她眉眼中是愧疚和傷感，以至於本來美麗的玫瑰，都仿佛沒精打采般垂下。
“你要好好活著，要和星容一起獲得幸福和未來才是。”
“再也不要有人被我拖累了。”
小一心中某處動了動。
他突然有些好奇夢中雨的過去了。
明明這般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保護夢星容？
明明在家中擁有這樣高貴的地位，為何什麽都做不到？
即使不被迴答，即使這是對主人權威的挑釁......他也想知道答案。
冥冥之中，恐怕小一也是相信，夢中雨不會因此責罰他吧。
雖有些驚訝，但夢中雨沒有隱瞞的意思。
“你是星容的哥哥，更是我的恩人，你有權知曉一切。”
“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
小一目送夢星容離開。
夢星容一定能實現心願，找到屬於自己的路吧。
不為弟弟的離去多加難過，小一記掛的反而是身後殿內的主人。
看了信的她，會很難過吧。
如今，是不是在哭呢？
多想在她身邊安慰她，陪伴她，擦去她的眼淚啊。
但那不是夢中雨想要的，他也......沒有那樣的資格。
和夢星容不一樣，小一自認自己性情殘忍，殺戮無數，罪孽深重。
他真的能用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去觸碰夢中雨嗎？
那是玷汙。
夢中雨不會因此感到溫暖，她的眼光也絕對不會轉向他。
小一神色微暗，手卻不禁握緊了佩刀。
--------------------------------------------------------------------
某日。
夢中雨告訴他。
“小一，我終於能夠自如的使用神之力了。那件事，終於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小一卻有些猶豫。
“主人，真的可以嗎？”
夢中雨含笑點頭。
“當然，你不是和我一樣，很想讓星容恢複原狀嗎？”
小一沉默。
如果這麽做，夢星容的確會變迴原來的樣子。
可是，眼前的人呢？
獨自背負一切的她，又有誰能拯救？
許是看出小一的糾結，夢中雨溫聲道：
“不用考慮我，這隻是我的贖罪而已。能夠永遠記得這一切，也是對我的提醒。”
她不會再將任何人拉入地獄。
要去的人，隻有她自己就好。
“小一，謝謝你陪著我經曆這一切。等到了最後，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
“我不用。”
攥緊拳頭，小一生硬的打斷道：
“......我不想忘。”
夢中雨有些難過般笑笑。
“這樣啊......好。”
此時的夢星容因為沒有被其他主人選做親衛，目前正以侍衛首領的身份活動著。堂堂影隊畢業生第二名，居然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不禁讓人咂舌。
但聽說他的父母並未不滿，反而很是高興地接受了。
小一知道，是夢中雨插手其中，許給了他們好處。
雖然不知道，她付出了什麽就是了......
再次見到夢星容時，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
眉眼死去般安靜，神情凝固般僵冷。
身上還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又殺人了。
曾經那樣溫柔善良，如今卻不對剝奪生命一事、表現出任何動搖。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物，請來最優秀的治療者，也修補不好他破碎的心。
夢中雨最後的一絲幻想也消失殆盡。
真是......沒有一絲好轉啊。
她再也沒有退路了。
深唿吸好幾下，夢中雨走到夢星容麵前。
“呐，星容。”
“雖然你聽不進去，但我有話想告訴你。”
夢星容平靜的看著她。
知他不會迴應，夢中雨眼眶一酸。
該怎麽用言語形容夢星容對她的意義呢？
這長夜中的花燈真美，材質卻是脆弱的玻璃，隻該遠觀，不可觸碰。
這滴答出聲的寶石懷表，牽引她的時間一同前進，卻始終難以重合。
他擁有多麽珍貴的靈魂啊。
連神明都會動搖、都會為此感到心痛。
即使不複當初，夢星容也依舊是夢星容，依舊是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存在。
但是，神和人之間是有絕對的差別的。
他們不屬於一個世界。
懵懂的神明不該在那個春天遇見這樣燦爛的人。
“你還記得嗎？你是要周遊世界，成為小說家的人。”
“是我害你變成這樣，害你受了那麽多苦，剝奪了你實現夢想的機會。”
“我不求你原諒我，也希望......你永遠不要原諒我。”
夢中雨吸口氣。
淚花中，她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無比美麗，無比溫暖。像是看見了甜味的月亮，像是夢見了寒冬的花開，是心中僅剩的光與愛。
她之後的路，將隻有黑暗與冰冷伴隨。
小一靜靜的注視著，無法移開視線。
他清晰的聽到了夢中雨略帶哭腔的聲音。
“謝謝你和我做朋友。”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絢爛的世界。”
“謝謝你......讓我成為了我。”
夢中雨顫抖著。
她想起了夢星容的笑聲。
想起了他拉開紗簾時露出的朝氣蓬勃的臉。
更想起了他撫摸她的大手。
“謝謝你......找到了我。”
“我真的……很喜歡你喔……！”
這是虛假的神明唯一一次的任性和幸福。
所有的感情都化作謝意。
所有的言語，都終結於此。
夢中雨的手心裏升起一抹紅光。
鋪開的色彩中，她眼見著對麵的男子慢慢閉上眼睛。
“再見了，星容。”
“你要幸福呀。”
“謝謝你幫我轉交信，哥。”
小一搖搖頭。
“沒事。”
“不過，你確定......不當麵道別嗎？”
夢星容搖頭。
“不必......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麽親近。”
“大人能如此關照我，已是我偷來的啦，她那麽重要的人物，不應該被我耽誤。”
他緊了緊背包的帶子。
“我真的很感謝她。”
“但是，我不會再見她了。”
要是見到，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可能會就此動搖。
他會忍不住想要留下，想要繼續無望的......追隨她遙不可及的背影。
小一嘴唇微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夢星容又道：
“哥，等到你的任期結束，就迴家吧。”
“即使沒有人歡迎你，你也是我的家人，是我唯一的哥哥。”
見小一沒有否認，夢星容眯起眼睛笑了。
他最後望了一眼大殿方向，釋然道：
“這樣，我就沒有牽掛，可以安心上路啦！”
“我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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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雨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她其實不願、也不敢再迴憶起那時的夢星容。
不，那其實已經不是夢星容，隻是夢家產出的、一個合格的戰鬥機器而已。
不夜露無聲的輕撫她的背。
夢中雨脆弱的喃喃道：
“這都是我的錯。”
“所以，我一定要彌補這個錯誤。”
“不管付出什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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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做大人的親衛。”
當時出聲打斷一切的，是夢星容左手邊的男子。
那是影隊畢業生首席，殘酷淘汰機製中，擊敗敵人最多的第一名。
“哎呀，小一，你自請想要做大人的親衛嗎？”
小一沉靜的道：
“是的。”
“唔......”
周圍幾位夢家人都有些猶豫。
小一自然理解他們的想法。
跟著夢中雨沒有前途，甚至可能在遊戲裏丟了性命。他們希望最優秀的首席，能侍奉“活人”，能保護對夢家的未來最有裨益之人。
隻是，這是小一自己提出來的，他們不好唐突否定。
這本也是給首席的一個小小恩惠。
但如果主人自己拒絕的話......
此時，夢中雨已經恢複了表麵的平靜。
她道：
“那就拜托你了。”
“一......請你成為我的親衛。”
當時的夢中雨並不知道小一開口的緣由。
但她不敢再多看夢星容一眼。
那樣的視線和模樣......是他飽受摧殘的靈魂，是被遺忘的幸福過往，更是對她的控訴。
等到和小一兩人單獨相處時，夢中雨終於得到了答案。
“原來如此，你是星容的哥哥啊。”
小一低頭應聲。
“是的。”
夢中雨覺得奇怪。
“但你為何會進入影隊？作為長子，你本來應該繼承家業不是嗎？”
小一語氣淡然。
“因為我是私生子。”
夢中雨一愣。
小一道：
“嚴格來說，我是星容同父異母的哥哥。因為這層尷尬的身份，所以父親很早便將我送進了影隊。”
他神色柔和。
“我與星容雖然長時間分離，但他仍是我最珍視的弟弟。也隻有他不會鄙視我的出身，將我當做真正的家人對待。”
原來......是這樣。
真不愧是他。
麵上帶上一絲傷痛，夢中雨卻對小一露出了微笑。
“是因為有你在，他才能在那裏活下來吧。”
比起夢星容，小一身上陳年的傷口更多。他的眼角旁邊，有一道十分猙獰可怕的痕跡。
想必一定離死亡非常非常近，無數次和死神擦肩而過吧。
最終淘汰賽是互相殘殺的混戰形式，要在那樣殘酷的決鬥中護住夢星容，又豈是那麽容易的事？
夢中雨彎腰，垂下腦袋。
“一切過錯都來自於我，我知道錯誤已經鑄成，真的......非常抱歉。”
“也許你會覺得我虛情假意，但請讓我道謝，謝謝你。”
謝謝你讓夢星容活著。
謝謝你，能夠給她一個......補償的機會。
小一微微睜大眼睛。
這位新主人......竟然對他這樣的下人低頭。在夢家，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但是，她的神情和話語，不似作假。
她是真的......很關心夢星容。
小一想起了之前。
一貫平靜的他從來沒有那般驚惶過。
“你......！為什麽你會出現在影隊！？”
一身黑衣的夢星容幹笑兩聲。
“哥......你好啊。”
“我不小心犯了禁忌，就被罰到這裏啦。”
聲音和麵容......的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弟弟。
小一狠狠的瞪他。
“你怎麽還能笑得出聲？！”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夢星容一向調皮任性，但絕不是輕易惹出大亂之人！
怎麽會被發配到“遺棄之人”所在的影隊......他那麽瘦弱一個人，怎麽在這裏活下去！？
等到知曉真實緣由，饒是沉穩肅穆的小一，都不免對夢中雨產生了怨懟。
夢星容卻強硬的道：
“不是她的錯，你不要怪她。”
夢中雨早已提醒過他。
是他不夠小心，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監視。
落到這步，他不擔心自己，隻滿心記掛著那個遠方的人。
陪伴夢中雨那麽久了，她的一切，夢星容都看在眼裏。
知曉真相後，他心中沒有一絲怨恨，反而是更加厚重的心痛。
夢中雨從來都不是什麽神，隻是一個寂寞的、可愛的女孩子而已。
自己賤命一條，誰都不待見他，死也無妨。
但是以後，誰能照顧夢中雨？
她會被關在神宮裏多久呢？
誰能帶她脫離虛假的神的命運？還有誰能跟她一起讀書，一起吃點心呢？
沒有人愛夢星容，也沒有人理解夢中雨。
……除了他們彼此。
夢星容沉默一下，突然輕聲喚小一：
“喂，哥哥。”
小一抬眼。
夢星容笑得有幾分寂寞。
“如果我沒辦法活著離開，請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帶她離開夢家。”
“我答應過她的......可不能輕易違約。”
小一並不想點頭。
常年在影隊生活的他，不懂夢星容的心思，更不理解自家弟弟為何到了這種地步，也要為一個女人擔心。
不就是因為這個所謂的“神”，夢星容才被送來這裏嗎？
既然是神，又為什麽不阻止這一切？
小一隻知道，夢星容不該來這裏。要想脫離影隊，重見陽光，更不該有這樣軟弱的感情。
但第一次見弟弟這樣沉重、這樣認真的請求，他也終究不忍心。
“......這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拜托我。”
夢星容愣了下，突然嘿嘿笑了。
這是自家哥哥別扭的鼓勵。
“也是。”
“......我，得努力活下去啊。”
其後，殘酷的訓練逐漸磨平夢星容的生氣，飛濺的鮮血也汙濁了他的眼睛。
當初那位純粹幹淨的少年，終於融入了洗不清的暗色。
他學會了麵不改色的抹殺他人的生命。
臉上不再露出笑容。
不再和小一聊起夢中雨。
甚至......再也不曾開口。
明明最早的時候，他還經常和小一說起那位遠方的女孩。
說起等到畢業，要和她一起去夜京，去花海。
說起過去，她是如何倔強又可愛的迴應他。
說起她清澈無比的眼睛，和天使般的容貌。
可如今，那些記憶和心願，無法再支撐他。所有的支柱轟然倒塌，他也跟著一同碎掉。
夢星容已然疲憊、麻木到了極致。
看著他一天天衰敗，小一卻無法改變什麽。
自顧已是不暇，加之還要護著夢星容，他早已沒有多餘的心思。
陽光不曾光顧的地下訓練場會讓人遺忘時間，更會讓人失去希望，逐漸忘記生存的意義。
這裏不是人間，不是現實。
每日每夜，他們要做的唯有廝殺。
曾經活生生的記憶，就仿佛是留在了另一個靈魂裏一樣......誰都不會再記起來了。
等到畢業的挑選儀式，小一終於見到了夢中雨。
她一身華服，美麗高雅，饒是小一也不禁屏息。
但，如此身嬌肉貴的精致娃娃，就是夢星容牽掛的人？
他靜靜打量她。
從小進入影隊，早就習慣殺戮的小一，實力和其他人天差地別。即使是從那樣的血海掙紮出來，也能維持自己的意誌。
夢星容卻支離破碎。
除了命令，他很難對其他人事物起反應。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殺戮機器啊。
唯一的弟弟變成這樣，小一是悲痛的。
自己理應墮落，但另一個世界的夢星容，不該迎來這樣的下場。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不該再讓他們有所牽連！
這麽想著，小一開口了：
“請讓我做大人的親衛。”
然而，和本家其他人不同，夢中雨是一個無比溫柔和善的主人。
她從不把他當做低人一等的下屬，而是平等的同伴。
對於小一將和她一起參與遊戲的事情，夢中雨曾說：
“對不起，本不該把你卷進來的。”
“但是你放心，我承諾，一定護你周全。”
小一一時不知道到底誰才是護衛了。
“......我是主人的親衛，是我保護您才是。”
夢中雨擺手。
“怎麽能仰賴你保護呢，遊戲是需要我們一同努力的。”
“而且，這本來就是我的命運。”
她眉眼中是愧疚和傷感，以至於本來美麗的玫瑰，都仿佛沒精打采般垂下。
“你要好好活著，要和星容一起獲得幸福和未來才是。”
“再也不要有人被我拖累了。”
小一心中某處動了動。
他突然有些好奇夢中雨的過去了。
明明這般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有保護夢星容？
明明在家中擁有這樣高貴的地位，為何什麽都做不到？
即使不被迴答，即使這是對主人權威的挑釁......他也想知道答案。
冥冥之中，恐怕小一也是相信，夢中雨不會因此責罰他吧。
雖有些驚訝，但夢中雨沒有隱瞞的意思。
“你是星容的哥哥，更是我的恩人，你有權知曉一切。”
“我會全部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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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目送夢星容離開。
夢星容一定能實現心願，找到屬於自己的路吧。
不為弟弟的離去多加難過，小一記掛的反而是身後殿內的主人。
看了信的她，會很難過吧。
如今，是不是在哭呢？
多想在她身邊安慰她，陪伴她，擦去她的眼淚啊。
但那不是夢中雨想要的，他也......沒有那樣的資格。
和夢星容不一樣，小一自認自己性情殘忍，殺戮無數，罪孽深重。
他真的能用這雙沾滿鮮血的手，去觸碰夢中雨嗎？
那是玷汙。
夢中雨不會因此感到溫暖，她的眼光也絕對不會轉向他。
小一神色微暗，手卻不禁握緊了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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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
夢中雨告訴他。
“小一，我終於能夠自如的使用神之力了。那件事，終於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小一卻有些猶豫。
“主人，真的可以嗎？”
夢中雨含笑點頭。
“當然，你不是和我一樣，很想讓星容恢複原狀嗎？”
小一沉默。
如果這麽做，夢星容的確會變迴原來的樣子。
可是，眼前的人呢？
獨自背負一切的她，又有誰能拯救？
許是看出小一的糾結，夢中雨溫聲道：
“不用考慮我，這隻是我的贖罪而已。能夠永遠記得這一切，也是對我的提醒。”
她不會再將任何人拉入地獄。
要去的人，隻有她自己就好。
“小一，謝謝你陪著我經曆這一切。等到了最後，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
“我不用。”
攥緊拳頭，小一生硬的打斷道：
“......我不想忘。”
夢中雨有些難過般笑笑。
“這樣啊......好。”
此時的夢星容因為沒有被其他主人選做親衛，目前正以侍衛首領的身份活動著。堂堂影隊畢業生第二名，居然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不禁讓人咂舌。
但聽說他的父母並未不滿，反而很是高興地接受了。
小一知道，是夢中雨插手其中，許給了他們好處。
雖然不知道，她付出了什麽就是了......
再次見到夢星容時，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
眉眼死去般安靜，神情凝固般僵冷。
身上還有很重的血腥味。
……他又殺人了。
曾經那樣溫柔善良，如今卻不對剝奪生命一事、表現出任何動搖。即使用了最好的藥物，請來最優秀的治療者，也修補不好他破碎的心。
夢中雨最後的一絲幻想也消失殆盡。
真是......沒有一絲好轉啊。
她再也沒有退路了。
深唿吸好幾下，夢中雨走到夢星容麵前。
“呐，星容。”
“雖然你聽不進去，但我有話想告訴你。”
夢星容平靜的看著她。
知他不會迴應，夢中雨眼眶一酸。
該怎麽用言語形容夢星容對她的意義呢？
這長夜中的花燈真美，材質卻是脆弱的玻璃，隻該遠觀，不可觸碰。
這滴答出聲的寶石懷表，牽引她的時間一同前進，卻始終難以重合。
他擁有多麽珍貴的靈魂啊。
連神明都會動搖、都會為此感到心痛。
即使不複當初，夢星容也依舊是夢星容，依舊是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存在。
但是，神和人之間是有絕對的差別的。
他們不屬於一個世界。
懵懂的神明不該在那個春天遇見這樣燦爛的人。
“你還記得嗎？你是要周遊世界，成為小說家的人。”
“是我害你變成這樣，害你受了那麽多苦，剝奪了你實現夢想的機會。”
“我不求你原諒我，也希望......你永遠不要原諒我。”
夢中雨吸口氣。
淚花中，她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無比美麗，無比溫暖。像是看見了甜味的月亮，像是夢見了寒冬的花開，是心中僅剩的光與愛。
她之後的路，將隻有黑暗與冰冷伴隨。
小一靜靜的注視著，無法移開視線。
他清晰的聽到了夢中雨略帶哭腔的聲音。
“謝謝你和我做朋友。”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絢爛的世界。”
“謝謝你......讓我成為了我。”
夢中雨顫抖著。
她想起了夢星容的笑聲。
想起了他拉開紗簾時露出的朝氣蓬勃的臉。
更想起了他撫摸她的大手。
“謝謝你......找到了我。”
“我真的……很喜歡你喔……！”
這是虛假的神明唯一一次的任性和幸福。
所有的感情都化作謝意。
所有的言語，都終結於此。
夢中雨的手心裏升起一抹紅光。
鋪開的色彩中，她眼見著對麵的男子慢慢閉上眼睛。
“再見了，星容。”
“你要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