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走出山裏,夢魔開車帶著不夜露離開了。


    融於夜色的汽車拋下背後陡然升起的金色閃光,逐漸遠去,最終消失不見。


    “好樣的啊夢魔,竟然留了這麽個後手。”


    聖斯苑看著眼前的廢墟,摸摸下巴,笑的溫和無害,眼睛卻亮起充滿趣味的光。


    “怎麽辦呢,我對你藏著的秘密更有興趣了。”


    “下次要怎麽玩呢?”


    露娜明白,殿下一旦起了好奇心,那就一定是窮盡到最後、直到把那每寸血肉都明明白白的剝離出來的程度。


    引起了殿下注意的夢魔,接下來怕是有的受了。


    還有捉弄過他們的不夜露,也不會好過的。


    她靜靜凝望著聖斯苑的背影。


    她會是這位帝王最強的後盾。


    不論何時,不論何地。


    --------------------------------------------------------------------


    不夜露是被冷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看向窗外。


    車似乎停在了某個空地邊。


    明亮的月光蔓延至遠方,讓本就看不清的盡頭顯得更加迷蒙。


    她動了動,身上蓋著的衣服滑下去一點,暖意又散去幾分。


    黑色的風衣……這是夢魔的衣服。


    對了,夢魔在哪裏?


    不夜露把外套拿上,走下車,沒幾步就看到了夢魔。


    朝向遙遠的月光,夢魔站在空曠中,如同一位守望者,孤獨的身影宛如靜止,顯得單薄而可憐。


    不夜露來到夢魔身邊。


    她第一次看見了夢魔麵具下的臉。


    和處事風格不符,夢魔的年紀比她預計的要小得多,可能隻比自己略長幾歲。但從他身上卻感覺不到年輕人的朝氣,有的隻剩衰敗。


    略長的黑發劃過他的麵頰,像是毛筆正在細致的描繪組成他的線條。那些線條一筆一劃色澤清亮,勾出不近人情的堅挺棱角。


    筆鋒揮灑間,極具審美和經驗的畫匠又為他點上恰到好處的眉眼,使之成為一幅完美的傑作。


    這幅畫卻給人難以言喻的寂寞和空虛感。


    不夜露無言的注視著他。


    男子並非一見驚豔的容姿,卻越看越驚心動魄。


    沉寂涼薄宛如無光之夜,死去的星辰在低聲述說哀默。


    太過悲傷,太過寒冷,又太過誘人。


    以至於不夜露無比震撼,骨血發出安靜的喟歎。


    他、或是說這位溺於夢境的魔,即將走向一條黯淡的末路——


    誰也救不迴。


    心情沉重之餘,不夜露更覺得奇怪。


    現在的夢魔,和之前那個要爆炸一般的模樣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人。


    到底是怎麽迴事?


    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此時,她卻隻能沉默的觀賞。


    --------------------------------------------------------------------


    雖說是空地,實際走來才發現,這裏覆蓋著一層毛毯般低矮的植被。


    小巧的白色重瓣花朵拇指般大小,十分熱鬧的簇擁著,長而細的枝葉舒展開,鋪了滿地。


    月光打在淺黃色的花蕊上,開出一地的燈火。


    不夜露輕聲詢問,生怕驚擾了身邊人、身前景。


    “這是哪裏?”


    夢魔像是微微吸了口氣,但空氣中似乎並沒有什麽味道。


    “——寧神花坡。”


    他看眼不夜露。


    “離目的地還有一會兒,你可以接著去睡。”


    不夜露搖搖頭。


    “不,我不困了。”


    這幾夜,不夜露睡得並不是很好。


    她東想西想,經常做夢,還會想起在十字架上看到的朦朧的燈光。


    如今,被這種寧靜悠遠的景色包圍,不夜露覺得心境平和了許多。


    寧神花坡,確實名副其實。


    她把手中的風衣遞過去。


    “你穿上吧,有些冷。”


    夢魔點頭接過。


    不夜露猶豫一下,問道:


    “你......好些了嗎?”


    夢魔微微低頭。


    “嗯。”


    突然,他又道:


    “之前......非常抱歉。”


    什麽?


    不夜露愣住。


    夢魔道:


    “之前差點掐死你,還有對你說的那些話,並非是我有意。”


    對比前頭公式化的道歉,夢魔這次說的確實是真心話。


    “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實在是太像了。”


    “每次隻要想起她,我就難以控製情緒。”


    他輕描淡寫的,仿佛在敘述旁人的故事。


    不夜露驚訝之餘,更有幾分憐意。


    “她......是誰?”


    夢魔搖頭,緊皺的眉宇壓抑著深沉的灰霧。


    “我不能說。”


    不夜露也不強求。


    “那我不問了。可是你這麽容易失控,沒關係嗎?”


    這應該是某種病症吧。


    夢魔似是自嘲。


    “自然不是沒關係。”


    “我會盡力調整,但如果再遇到這樣的情況,還請你迴避,讓我自己冷靜下來就好。”


    “失去理智的我......恐怕會做出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殺人。


    眼眸掠過森然,夢魔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夜露輕歎一聲。


    簡直是個定時炸彈嘛。


    拒絕別人的靠近,隻是獨自舔舐傷口。


    如此可憐,和自己很像,卻......又不像。


    她可以躲開爆炸,但夢魔身為炸彈本身,卻必須承擔傷害。


    不夜露自認為,也許她同樣是一顆炸彈,但她會選擇將傷害轉移給別人。


    事實上,她也的確這麽做了。


    這就是她和夢魔的區別吧。


    這麽想著,不夜露轉了話題。


    “我以為我是你的棋子,你沒必要告訴我這麽多。”


    “這麽說,你是認可我了嗎?”


    天平已經偏向他,但她樂意獲得更多籌碼。


    不夜露等待著夢魔的迴答。


    似是有些尷尬,夢魔頓了頓,才輕聲告知了答案。


    “是的。”


    不夜露挑眉。


    她知道夢魔還有後話。


    果然,夢魔繼續道:


    “其實也不必我認可,你的身份本就是‘王’。”


    “在確定王的作用和權力前,不能放任你不管。”


    身子一顫,不夜露睜大眼睛。


    巨大的力量擊中她,將她砸的稀碎,她霎時間明白了什麽。


    啊,他說的沒錯……


    看著夢魔,不夜露突然有點緊張。


    夢魔的眸子太深,倒映不出任何意圖。


    那麽,這之後的話語,會是說給誰的呢?


    迴應流逝的時間,夢魔接著說:


    “我還不能完全信任你,但是......”


    “我會顧及‘王’的安危,不會再隨意測試,也不會再刻意隱瞞了。”


    不夜露微微笑了起來。


    “好。”


    看著她,又不是她。


    等於、卻不高於自己的期待。


    及格了。


    是啊,她是搭檔關係中的“王”,絕對不是能輕慢的存在。


    夢魔的說法符合邏輯,更是必然的。


    不夜露發自內心想笑。


    即使那是她的逞強和敷衍,其中並不帶任何暖意……但此時,她應該要笑的吧。


    彌瑞爾曾說過,希望大家積極探索搭檔的作用。


    雖然不知道搭檔關係是否可以更改,但目前,他們已經被遊戲綁定了。


    真神奇啊。


    除了血緣,不夜露從來沒有過這種“強製”的關係。


    於理,她需要夢魔的幫助。隨著遊戲進行,沒有信任、關係淺薄的搭檔也難以攻克遊戲。和搭檔鬧掰,絕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於情,對這位有契約保證的“夥伴”,她是想要和他好好相處的。


    然而,光是契約還不夠。


    關係需要更多東西維護。


    幸好,夢魔解釋了緣由,也給出了承諾。


    雖然不承認自己,但他接受了“王”。


    今夜的出逃,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


    心情有了微妙的改變,不夜露似乎真的嗅到一絲清淡的花香。


    但是,還是不夠啊……


    不夜露和王,既是同一個人,也是兩個不同的身份。


    為了自己,也為了遊戲,此時此刻,她必須將它們割裂開。


    不夜露抬起臉,神色真摯。


    “其實,你說的那些話是事實,我現在太弱了。”


    “為了遊戲,我一定不拖你後腿,會好好努力的。”


    夢魔有些驚訝於不夜露的態度。


    “你......不怕嗎?”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不應該是不夜露會說出的話。


    “遊戲的危險和殘酷,是你想象不到的。”


    更何況她還是個沒有能力的普通人……


    不夜露還是笑。


    “逃避沒有用。你也說過,一旦參加,就沒有退路了。”


    “我想迴家,你也有你的目的,但在遊戲中活到最後,是我們共同的目標。”


    “你也總會有需要幫忙、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不是嗎?”


    夢魔一時無言。


    自己的狀態是怎樣,他十分清楚。


    接連兩次在不夜露麵前失態爆發,她卻不在意一般,對他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


    哪怕經過好幾次危機,她也沒有退縮,沒有害怕,始終保持冷靜。


    迴想起當時被她拚命壓抑的哭泣,夢魔覺得不夜露像是一團包容萬物,有幾分虛假的棉花、又像是一個竭盡理智、以至於失去個人欲求的分析家。


    不夜露此人......真的很奇怪。


    他靜靜地看著她。


    不夜露笑的溫順,一雙眸子經過月光洗練,帶上一層隱隱的霧藍色,變得有些夢幻與妖豔,宛如布滿裂紋的玻璃珠。


    雖然含笑,卻將其中夢魔的身影一起,分裂成了萬千碎片。


    山坡微風吹拂,黑發合著花瓣飛舞。


    沒有等待夢魔迴應,不夜露繼續說了下去。


    “總之,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一切,也認可了王的存在。”


    “為了讓你稍微放下點戒心,我也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她笑的無所畏懼般灑脫,又壓抑著幾分低沉的刻意。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王,但卻承擔著王的身份。”


    “所以,我暫時把‘王’交給你吧。”


    她伸出細白的手。


    月光接過她的王冠,為新的繼承人加冕。


    明麵上的王,從此失去了她的權柄。


    不夜露宣言道:


    “今後,‘王’聽你指揮。”


    “這樣,你就不用再擔心什麽,也能多信任我一些了吧。”


    連帶著......這個身份之下的不夜露一起。


    夢魔啞然。


    他不太懂不夜露是什麽意思,但清晰的感覺到了對方的執拗。


    沒錯,為了遊戲……


    她和他就是為此存在的。


    從一開始,夢魔就並不信任不夜露,隻是奈何她“王”的身份,注定要一同行動罷了。


    先前幾天的相處也好,突擊考試也好,如果不夜露的舉動不盡如意,他會采用囚禁之類的方式,讓她悄無聲息的退出。


    誠然,失去了王,他們會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彌補。但總比看著她、因她的臉、因那些不堪迴首的記憶而痛苦的好。


    夢魔為這微風有些悵然。


    不夜露和他想的不一樣。


    甚至於在某些方麵,不夜露比他更加成熟。


    她知道該做什麽,知道他們的目標是什麽。


    反而是他,跨不過那道坎。


    真是丟人啊……


    夢魔痛恨自己的搖擺不定。


    然而,這一層隱晦的抗拒,也被不夜露察覺到了。


    為了讓他安心,她放下王的主動權,轉而成為了兵。


    夢魔卻無法理解。


    為什麽可以輕易的說出這種話?


    隻是為了遊戲、為了這名存實亡的搭檔關係嗎?


    即使他說過會顧忌王的安危,但交出底牌,承諾聽從,也是一個無比危險的賭注。


    更何況,還是交給如此不穩定的自己......


    不夜露的笑被月光暈的朦朧。


    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這樣笑著,表情、嘴角的幅度……絲毫變化都沒有。


    夢魔看不清、讀不懂,更不想再看。


    罷了。


    這樣也好。


    他們兩人......本就該是這樣簡單純粹的關係。


    最終,夢魔道:


    “上車吧,我們該出發了。”


    “好。”


    不夜露歪歪腦袋,乖乖往車那裏去。


    風卷起月光,吹散了花香。


    夢魔抬手捂住頭,隻覺得疼痛遠勝以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歡迎來到彌瑞爾遊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穗川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穗川雅並收藏歡迎來到彌瑞爾遊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