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玉小時候吃過很多苦,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撿他迴來的是給學堂打雜的一個老人。


    老人孑然一身,本想著收留謝景玉做個老來依靠,卻發現謝景玉聰明過人。


    別的小少爺死活背不過的,謝景玉趴在窗外聽幾耳朵都能倒背如流。


    老人不忍心他如此天賦被埋沒,求著學堂收留謝景玉讓他讀書。


    學堂夫子不信老人所說的,這麽小的孩子可以倒背如流四書五經。


    結果把謝景玉喊來後,驗證確實所說非虛。


    夫子越看謝景玉越覺得他有棟梁之材,因此悉心栽培。


    這惹得一幫富家少爺,官家小公子很是不服。


    一個窮酸要飯的小乞丐,也配跟他們一起在學堂讀書。


    他們日日在夫子看不見的時候欺負謝景玉。


    朝他吐口水,輪流打他,抽他耳光,捶他肚子。


    甚至一次次的撕碎謝景玉的書。


    對此,謝景玉仿若木頭人,沒有任何知覺。


    老人偶爾看到他紅腫的臉頰,身上的青紫時,會心疼的唉聲歎氣。


    “孩子,你受苦了,一定要忍耐,你有讀書的機會不容易,咱們惹不起他們”


    謝景玉每次都是乖順的點頭,隨後坐在小板凳上繼續看書。


    不委屈不埋怨。


    在謝景玉十幾歲時,老人因病去世。


    謝景玉披麻戴孝,好生安葬完,在老人墳頭重重磕了三個頭。


    心中默念,今生養育之恩,來世再報。


    隨後,他抄起一根被摩挲得光滑的棍子,滿身煞氣的大步邁向學堂。


    對著曾經欺負過他的少爺公子們,便是一頓毫不留情的痛打。


    這棍子起初並不光滑,是他在每次遭受欺淩後,拿在手裏對著空氣練習才導致的。


    此刻,他終於得以報仇,直打得那些人鬼哭狼嚎一片狼藉。


    謝景玉仿若兇神般,佇立在那群疼得滿地打滾的人中間。


    然後他拋下棍子,轉身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盡頭。


    後來他孤身一人,一路坎坷毅然北上,直至抵達皇城腳下,他給自己重新改了名字。


    “謝”為酬謝天恩,“景”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玉”為懷瑾握瑜,玉潤冰清。


    這才有了後來一切的開端。


    此夜,謝景玉獨坐於禦賜府邸之中,在清冷的月光下,孤影相伴,舉杯自飲自酌。


    憶起往昔,竟像是上輩子的事。


    庭院內的數盞宮燈正於風中搖曳,光影交錯而現,斑駁陸離。


    許墨由府中下人引領著走了過來,他一襲黑袍隨風而動,墨發束起,劍眉星目間透著矜貴。


    隔著很遠,看見謝景玉形單影隻,落寞飲酒的樣子。


    許墨心下一動,當即抬手示意身後的下人噤聲,隨後遣他們先行退下。


    他自己悄然上前,坐在了謝景玉身旁。


    謝景玉將酒盅送至唇邊的動作微微一頓,繼而轉頭望向許墨。


    也許是酒意上湧,謝景玉不複往日那般親近,變得陌生而清冷。


    他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柔聲問道,“看了多久?”


    許墨深深地凝視著他,神色複雜,良久才道,“很久……”


    謝景玉輕輕笑了,帶著一絲疏離,


    “一直未曾問過王爺,當初究竟是看上我哪一點?”


    許墨垂首,也笑了起來,聲音低沉而溫柔,


    “看上你忘恩負義,看上你絕情心冷。”


    謝景玉聞言,笑出了聲,半真半假道,


    “如此,王爺怕是注定要為情所累了。”


    許墨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情累倒也無妨,人生在世,若無情感羈絆,豈不乏味?隻是……”


    他話語微微一頓,謝景玉不禁投來探究的目光。


    許墨漆黑的眸子閃過暗芒,繼而緩緩說道,“隻是那個人要值得。”


    謝景玉的左手在袖間悄然握緊,眉頭唇角皆是深鎖。


    身體某個地方傳來一股痛感。


    許墨全然不覺謝景玉的變化,自顧自道,“不是說今日還要宴請你的同僚嗎?人呢?”


    謝景玉眼眸一黯,低聲應道,“大概在來的路上,來,先敬王爺杯酒。”


    說著謝景玉倒了一杯酒遞給許墨。


    許墨看著這用白色瓷器裝著的透明酒液,聞著那濃濃的酒香。


    許墨慢慢接過酒盅,眼睛一瞬不瞬的瞧著謝景玉。


    謝景玉如同被許墨的目光淩遲一樣,卻仍麵色沉靜,僅微微抬手示意,“請?”


    許墨卻輕笑,“這麽喝多沒意思。”


    “謝景玉,你我都未曾成過親,日後恐怕也……,不如咱們試試……交杯酒?”


    謝景玉喉結艱難地滑動,強咽下翻湧的情緒,嗓音沙啞,“好。”


    二人相對而坐,之前的繾綣溫情已從彼此臉上消失。


    手臂交纏之間,酒盅穿過對方的環繞,送到自己唇邊。


    許墨心裏暗想,怪不得成親要喝交杯酒,多曖昧的一個姿勢。


    兩人四目相對,無半分旖旎,唯有疏離與克製,隨後兩人同時飲下了手中的酒。


    許墨仰頭的瞬間,輕輕闔上眼,睫羽微微顫動。


    飲完酒,兩人抽迴了自己的手,衣袖摩挲間,仿若有絲絲縷縷的情絲在悄然斷裂。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快速抽離彼此的身體。


    許墨幽幽歎出一口氣,目光灼灼,“謝景玉,你心底對我究竟可有半分真心?”


    謝景玉雙唇緊抿,緩緩闔上雙眸,隻餘一片死寂的沉默。


    許墨搖頭苦笑,“謝景玉啊謝景玉,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有事為什麽不肯讓我幫你一起麵對?”


    謝景玉向來最擅長蟄伏,最能忍痛,此刻卻覺得承受不起。


    他心下幾番動搖,卻最終不肯吐露隻言片語。


    許墨氣極,拍桌而起,恨聲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說出來,我既往不咎,與你攜手共進退。”


    “你要是還是不肯說,我們……”


    許墨眉頭緊蹙,緩緩側過頭去,後麵的話被梗在喉間,說不出口。


    謝景玉睜開眼睛,淩厲之光畢現,他抬眸看著許墨那張讓他失神的臉。


    貪婪得描摹,鐫刻在心底。


    許墨突然覺得眼前模糊一片,渾身沒有了力氣。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謝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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