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貴人的確心善啊。


    此刻的進忠頭一次讚成他師傅讚美嫻貴人的話,要不是嫻貴人對手下人總是輕拿輕放的,他哪裏能這麽快就迎來第二次出頭的機會。


    本來是悄悄送去的匾額,硬是讓嫻貴人鬧得滿宮皆知,讓皇上間接地打了太後的臉麵,這移宮和追封的事可是剛過去沒多久啊。


    看來還是送去翊坤宮的宣紙太少了。


    弘曆寫完最後一個字,‘溫良恭儉’四個大字躍然紙上,見手背上沾了些墨漬,隨手掏出帕子擦了擦。


    而宣紙上墨跡一幹,王欽和李玉兩人立刻將其拿了起來交給內侍們舉著,與其十一幅字一般方便皇上選擇。


    王欽恭維的話沒能說到弘曆心坎上,原想再問問李玉,掃過去看到上迴那個辦事利落的內侍:“進忠,你來說說。”


    那不屑嘲諷的眼神在身上刮了一道,李玉暗暗咬牙,即便如此他也不後悔上迴的做法,這迴皇上單獨賞了嫻主兒匾額不就是證明,但迴頭他得想法子同嫻主兒遞個口信,不能再繼續放縱阿箬了,要是惢心來,覺不會弄出這樣的場麵來!


    進忠舉著那幅‘溫良恭儉’的兩角,微躬身說道:“奴才以為皇上是想福澤六宮,也免得擾了太後娘娘的清淨。”


    弘曆原本糟糕的心情好轉了些,擦拭墨跡的帕子扔到桌角,誇讚了進忠兩句後將匾額一一指給各宮,到最後的那幅‘溫良恭儉’上時,語氣重了兩分:“這幅送去翊坤宮。偏殿已然有了,這幅掛到正殿裏去。”


    王欽聽出來皇上還沒消氣,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就幾幅匾額的錢,皇後不至於連這也要省下,他也不想再觸皇上的黴頭了。


    隨著字幅一幅幅地撤下,又點了王欽督辦此事,但弘曆心中依舊有些火氣沒能撒出去,叫了李玉過來吩咐了兩句。


    李玉上前兩步,注意到桌上那繡著紅荔青櫻的帕子時瞳孔一縮:“奴才這就去辦。皇上,您先說晚膳要去貴妃宮裏用,這袖口染了墨漬,奴才服侍您換一套吧。”


    弘曆注意到了袖口的墨漬,也看到了那帕子上的圖案,但此時撿起來已經晚了,這墨遇水不褪,現在已經沁進絲線裏了。


    如今見這青櫻紅荔的帕子,弘曆就想到當初為了他與景仁宮相抗的青櫻,心軟的同時也無可避免地將剛給他惹出麻煩的如懿與當年的青櫻比較了番:“多繡幾條一樣的帕子送來,針腳圖案務必一絲不差。”


    聽不出皇上是否心軟,李玉也不敢再說什麽,王欽還在頭頂上壓著呢。


    “進忠,翊坤宮的牌匾你去送,送去時將花草房的兩盆綠梅給嫻貴人拿去,別讓人看見了。”


    進忠立刻應是,待弘曆迴了後殿,李玉走到進忠跟前低聲道:“去翊坤宮時小心辦差。要是辦砸了,你可沒有嫻主兒能護你。”


    還嫻主兒,說著跟嫻貴人能護你似得,不一樣在王欽手下當孫子嘛。


    “謝師傅提點,徒弟肯定小心辦差。”


    見進忠依舊恭敬,李玉心中的不忿平息了些,一甩拂塵,向朝南府去了。


    而進忠卻思考起一個問題,以他師傅和王欽的眼力和心氣,能爬到他前麵去可真是有些運道在身上。


    溫良恭儉讓,這句話連他都知道,用腳想都知道皇上是在敲打嫻貴人呢:想坐主位,就先學會讓!


    雖說嫻貴人也讀過書,聽說還讀的不少,但照她那行事作風,難說啊,進忠想想都覺得離他下一個露頭的機會不遠了。


    不過,他倒是能去花草房瞧瞧了,摸不清路數,怎麽能悄悄送去呢。


    走到殿外,角落裏已積起一層雪花,進忠端詳了番這雪的勢頭,又一次想到那日下著的雨也是這般連綿不絕。


    兩次了都能見到那小宮女,也不知是什麽緣分。


    進忠忽然生出點遺憾,怎麽沒被調去禦膳房呢,這次可喝不到那般合胃口的薑茶了。


    ******


    趙順福是沒想到他今年這麽走背運,先是得供著兩個棘手的,後又有皇上跟前得臉的公公親自問候另外兩個祖宗。


    唉,這嫻貴人喜歡什麽不好,非得喜歡綠梅。


    這從蘇杭精挑細選運來的上百盆綠梅,最後就活了這兩盆,還時不時就半死不活的;這到了冬天正該開花呢,卻還是花骨朵。


    這些天他可是日日求神拜佛,都說紫禁城風水養人,分點給這兩位花祖宗吧。


    老天爺可能真的聽到他的祈禱,來了個有些運道的。


    “進忠公公,您這邊請。”


    趙順福親自在前頭引路,掀開門簾請進忠進去:“您瞧,剛打了花骨朵,過幾日肯定開的好!”


    原本在屋內照看花盆的宮人退到一旁,進忠站在花架幾步遠的位置,不遠不近地瞧著:“梅園中的梅樹可早就開的喜慶,慈寧宮花園裏移植過去的金梅也開了,可這綠梅才怎麽才打了花苞?”


    趙順福觀這位進忠公公年紀不大,卻端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姿態,說起話來竟也進退可守:“進忠公公,這綠梅可是江南特有的品種,那兒冬日裏也暖和。不瞞您說,今年早早地就燒起了炭盆,整個花草房的炭火可都在這兒了,內務府都跑了好幾趟……”


    等趙順福訴完苦後,進忠讓跟來人都出去,側了側身:“趙總管,您是行家,自然知道如何伺候花兒,我就是覺得這般清雅脫俗的花兒被一屋子伺候的人擁著。那,三日裏能開得了花嗎?”


    都是千年的狐狸,趙順福也明白了這位公公可不僅是來看綠梅的,但這三日能不能開的……


    “您說的是。這不,除了這兩個侍弄的,沒敢讓旁的俗人侮了綠梅的仙氣兒。”趙順福喊了聲:“你們兩個還愣著做什麽,進忠公公還等著呢!”


    上頭是有人點名看顧魏嬿婉沒錯,但要是這人自己犯蠢講情義,可就不能怪他。


    沉黑的瞳孔裏看不清情緒,就像下一刻不知是滔天駭浪還是萬物生發,但嬿婉可不懼,口齒清晰道:“公公說的沒錯,人少了,花開的也快。趙總管已囑咐過這幾日讓奴婢一人侍弄,約莫著明日就能開花。”


    屋內隱約能聽見一聲抽氣聲,可進忠依舊是個溫和樣子:“哦,那你說出個緣由來讓本公公聽聽,等迴去了也好稟告給皇上。”


    嬿婉將瀾翠擋在身後,隔空指著花枝上的一些特征:“有古語稱:梅蕊臘前破,梅花年後多。五天前花芽已開始膨大,顏色也逐漸加深,離著新年還有小半個月。公公您瞧,這一花骨朵已鬆動,便是即將綻放也是有可能的。”


    因為花苞小巧,進忠靠近了兩步觀察,綠梅看清了,那手指上紅腫的凍瘡也看見了。


    凍瘡可最是纏人,隻要得了,那往後一個不注意就能折磨你整個冬日。


    進忠一心三用,話聽進去了,花上也比照了,心裏還能再想著旁的事,但或許今日真是有些緣分在,被指到的那朵花就在兩人注視下緩緩綻放。


    碧色通透,又不失雅軟,更襯肌膚潔。


    “您瞧,花不是開了。”


    這話帶了點俏皮意味,但也有些炫耀的滋味在,進忠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又一聲抽氣聲,進忠笑道:“不愧是趙總管手下的人,看來本公公能為皇上帶迴去個好消息了。”


    趙順福能說什麽呢,綠梅開了,能交差了,到手的功勞誰舍得扔!


    等給人塞了包銀子送走後,趙順福盯著低眉順眼的嬿婉,認識到了這棘手就是棘手,哪怕是個寶貝也棘手。


    “魏嬿婉,這幾日你好生照料,三日務必將綠梅完好無缺地交給進忠公公。不然,哼!”


    放了話後,趙順福甩了把袖子就走了,而瀾翠抖著的腿也終於軟了,被嬿婉一把扶住:“先扶你坐下,我給你倒杯水來。”


    “不…不用。我緩緩就好,嬿婉,你膽子真大啊。”


    一碗熱水被塞進瀾翠手裏,給予那顆猛烈跳動的心肝些許慰藉:“總管是一定要尋人為這件事背書的。我怕遲則生變,何況咱們的確將綠梅照顧的很好啊,都開花了。”


    “要不是你,這花少說得再等半月才能開。”瀾翠憂心忡忡道:“這三天我們一定將這暖房看好了!”


    嬿婉點點頭:“嗯,很快就過去了。”


    這宮裏混雜的氣運就像那搖搖欲墜的高塔,隻要抽走一塊,高塔坍塌不過時間問題。


    還有小半個月,也不知這宮裏還能惹出什麽熱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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