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紫玉在婚後的第七天,就像一陣風似的和鄭繼國閃到了民政局,辦妥了離婚手續。


    在那幾位工作人員略顯驚訝的白眼中,兩人就像做錯事的孩子,灰溜溜地溜出了民政局的大門,一路走到了車前。


    季紫玉從她那精致的小包裏掏出一張閃著光的十萬元支票,輕輕遞給了鄭繼國:


    “鄭先生,我能力有限,隻能幫你到這了。”


    “但我堅信,你一定能東山再起的!加油,再見!”


    說完,季紫玉的車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嗖的一聲消失在了鄭繼國的視線裏。


    鄭繼國望著那遠去的車影,嘴角掛著一絲苦笑,輕輕搖了搖頭,把支票小心翼翼地揣進了兜裏。


    然後邁著那堅定的步伐,踏上了新的征程。


    江宇在家裏窩了整整三天,那些應酬就像一群煩人的蒼蠅,嗡嗡嗡地圍著他轉,讓他煩不勝煩。


    終於,他忍不住對江春盈抱怨道:


    “盈盈,我看咱們還是去上班吧,我實在受不了這種生活了。”


    “宇哥!我也是這麽想的呢!今天咱們就搬迴別墅去吧!”


    江春盈眼睛一亮,興奮地說道。


    於是,下午的時候,江宇就對父母撒了個小謊,說單位有急事要處理,然後和江春盈一起搬迴了章寧的花苑小區。


    江宇還有幾天婚假沒休完呢,但縣政府的工作已經步入了正軌。


    那些副手們也都按部就班地忙著自己手頭的工作。


    江宇現在也沒啥急活要幹,就想著用這難得的幾天假期,在縣城裏好好逛逛,畢竟他心裏還在琢磨著縣城的新規劃呢。


    江春盈吃過早飯後,就像一隻歡快的小鳥飛去了雙江集團上班。


    江宇跟蔣姨打了個招唿,也騎著他的自行車悠哉悠哉地出門了。


    江宇騎著車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著、看著,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縣鋼鐵廠的大門前。


    這個廠子對江宇來說並不陌生,小時候他經常能聽到這個廠子的名字。


    在計劃經濟時代,一切物資都是調撥的,縣鋼鐵廠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啊!


    生產出來的鋼筋根本不愁銷路,那個時候的人們都以能進鋼鐵廠工作為榮呢!


    可是改革開放後啊,這鋼鐵廠就因為產品單一、耗能大逐漸被市場淘汰了。


    現在啊,那幾百名工人就靠著貸款和縣財政的支持勉強發著工資過日子呢。


    江宇上任後也曾多次到這個廠子做過調研,但一直都沒有找到什麽好的解決辦法。


    縣鋼鐵廠對麵就是廠裏的宿舍樓,那十多棟樓都是五六十年代蓋的。


    從外表就能看出來房間麵積有多狹小。


    樓體外麵的紅磚都已經剝落了一大片,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破碉堡似的。


    樓頂上還長滿了雜草和蒿草呢!


    江宇蹬著自行車悠哉遊哉地晃進了宿舍區,剛一踏入這片領地,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猛地襲來,差點兒沒把他從車上熏下來。


    這宿舍區,簡直就像是被歲月遺忘的角落,下水道年久失修,早已破裂不堪。


    樓與樓之間的過道上,汙水泛濫成災,活脫脫一幅末日景象。


    居民們為了在這“水鄉澤國”中艱難前行,竟在汙水裏擺起了破磚頭陣,來往的人們就像在走鋼絲,蹦躂著從這頭跳到那頭。


    場麵之滑稽,簡直可以媲美雜技表演。


    江宇吸了吸鼻子,一股酸意直衝腦門。


    他萬萬沒想到,鋼鐵廠的工人們竟然生活在這樣的水深火熱之中,住的條件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更讓他詫異的是,這裏的人們臉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漠”。


    即便是同一個小區的鄰居,甚至是同一個廠的同事,也絲毫沒有半點親近之感。


    江宇騎著車一路顛簸,好不容易來到了最後一棟樓前。


    隻見最西邊的一個單元門前圍得水泄不通,裏麵還隱約傳來陣陣哭聲。


    這時,一位老太太抹著眼淚蹣跚而來,江宇連忙停下車,關切地問道:


    “大娘,那邊是咋迴事兒啊?咋圍了那麽多人?”


    “小夥子,你不是這兒的人吧?”


    大娘疑惑地看著他。


    “嘿嘿,我是來走親戚的。”


    江宇笑著迴答。


    “我就說看你麵生呢,唉!你問的是西邊老魏家吧?”


    “那叫一個慘呐,兩條人命說沒就沒了,都是被逼的啊。”


    大娘說著,又抹了一把眼淚。


    “大娘,到底咋迴事兒啊?”


    江宇追問道。


    “唉,老魏兩口子都是咱們鋼鐵廠的老人了。”


    “以前還是先進工作者呢,可惜啊,好人沒好報啊。”


    “生了個兒子天生殘疾,智商跟小孩似的,看了多少醫院都沒治好。”


    “以前日子還好過點,家裏還能勉強維持。”


    “可這幾年,廠裏效益不好,每月就發那麽點兒生活費,剛夠買米買油的,哪還有錢給孩子治病啊?”


    “有時候連生活費都發不出來,你說都是一個廠的,誰家有閑錢啊?”


    “老魏媳婦可能是怕拖累老魏,唉!竟然買了敵敵畏給孩子灌了下去,自己也跟著喝了。”


    “兩條人命啊,就這麽沒了。”


    大娘邊說邊抹淚,把事情的經過講得明明白白。


    江宇聽完,整個人都愣住了,心裏五味雜陳。


    在他看來,這樣的事情簡直就像天方夜譚,竟然真的在我們國家發生了。


    被生活逼到絕境,選擇自殺,這該是多麽絕望的選擇啊!


    “大娘,這……”


    江宇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位滿眼淚水的老人。


    “哎,江宇啊,他們家那情況,難道就沒人跟廠裏領導說一聲?”


    江宇好奇地問道。


    “領導?”


    “哼,那幫家夥早就不知道躲哪兒逍遙去了,跟他們說了也是白搭,人家才不管咱們的死活呢!”


    大娘一提起這事兒,氣就不打一處來,滿臉怒容。


    “哦?”


    “你們廠的領導不住這兒啊?”


    江宇一臉詫異。


    “小夥子,你看看這兒,哪裏像人住的地方?”


    “那些當官的,一個個都有大別墅,這種地方,請他們都未必肯來呢!”


    大娘說著,還指了指腳下的汙水,一臉無奈。


    “大娘,我這兒有點錢,麻煩您幫忙帶給老魏家吧,我還會再迴來的。”


    江宇說著,一把從兜裏掏出幾千元錢,塞到了大娘手裏。


    大娘哪裏見過這麽多錢,一時間都愣住了:


    “小夥子,你……你跟老魏家又沒親沒故的,怎麽給這麽多錢啊?”


    大娘拿著錢的手都在發抖。


    “大娘,麻煩您告訴老魏,人死不能複生,他的事兒,總會有人管的。”


    江宇說完,調轉車頭,嗖的一下騎上了自行車,蹬著就走了。


    “真是好人呐,這下老魏能好好安葬他媳婦和兒子了。”


    大娘感慨了一句,然後轉身去給老魏送錢去了。


    江宇騎著車,心裏的怒氣隨著車輪的轉動越積越多。


    迴到家,江宇立刻給馬宗翰打了個電話,讓他來別墅接自己。


    接著,他又給縣委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要求立刻通知所有副縣長到會議室開會,一個都不許請假。


    另外,還讓通知民政局、公用事業局、公安局的一把手必須參加。


    縣委辦公室的辦事員一聽江宇的口氣,就知道這事兒不簡單,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按照江宇的要求一一


    打電話通知。


    而且在最後,都不忘加一句:


    “江縣長生氣了。”


    江宇趕到縣政府會議室的時候,與會人員都已經到了。


    參會的人們都很納悶,江縣長不是正在休婚假嗎?


    怎麽突然之間就召開會議了?


    江宇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但並沒有坐下。


    他環視了一圈會議室,眾人隻覺得今天的江宇有些不同,他的眼神裏仿佛藏著一把刀,讓人不敢直視。


    “同誌們,我給大家講個故事。”


    “就在咱們縣城,有這麽一對老夫妻,他們曾經是廠裏的先進工作者。”


    “可是,命運弄人,他們的孩子天生智障……”


    江宇緩緩開口,會議室裏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


    “你們知道嗎?”


    “他們的生活嘛,本來還能湊合著轉,但最近幾年,世道跟翻了個底朝天似的,工廠裏頭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借錢?門兒都沒有!”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那位母親,兜裏揣著最後的幾塊鋼鏰兒,一狠心,跑到街上買了瓶敵敵畏。”


    “迴到家,一咬牙,先給孩子灌了下去,然後自己也跟著喝了,為啥?”


    “就想讓活著的親人能少受點罪,活下去啊!”


    “這事兒,我江宇一聽,心裏頭那個震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們這社會主義大家庭裏,咋還有人被逼到這份兒上?”


    “這事兒,咱們當官的,臉上無光啊!”


    說到這兒,江宇猛地一拍桌子。


    那聲音,跟打雷似的。


    嚇得大夥兒一個激靈,連桌上的茶杯都跟著哆嗦,幾個還蹦躂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大夥兒被江宇這一嗓子吼得,半晌迴不過神來,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似的,愣在那兒。


    他們瞅瞅江宇,嘿,眼角還掛著那麽點兒淚光,閃閃爍爍的。


    “同誌們!跟我來!”


    江宇話音未落,轉身就往外走,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大夥兒連忙跟上,下了樓,鑽進停在院子裏頭的中巴車。


    車裏頭,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氣氛沉重得能擰出水來,悶得人心慌。


    “鋼廠宿舍!”


    江宇跟司機吩咐了一聲。


    車子很快就到了鋼廠宿舍門口,江宇第一個跳下車,其他人也跟著下來。


    一股子刺鼻的氣味撲鼻而來,副縣長韓秀琴趕緊從兜裏掏出手帕,捂住了鼻子和嘴。


    江宇可不管腳下的汙水,嗖嗖地就往裏蹚,那味兒,臭得能熏死一頭牛。


    其他人一看江宇都走了老遠,也隻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韓秀琴心裏頭那個不樂意啊,心想:


    你江宇有錢,迴去能買新鞋,我這鞋可就要報廢了!


    江宇這一行人,還沒到地方呢,就把宿舍區的人們給驚動了。


    大夥兒紛紛停下腳步,盯著他們看,有的還從樓上跑下來湊熱鬧。


    見江宇他們往後排樓走去,也跟著在後麵追,想看看熱鬧。


    人群裏頭,有人眼尖,認出這是群當官的,連忙躲到一邊,偷偷打了個電話。


    江宇直奔老魏家,還沒到門口呢,就聽那老大娘扯著嗓子喊:


    “魏子,送錢的人又迴來啦!”


    老魏一聽,心裏頭那個激動啊,以為又是哪個大款來送重禮了,連忙從屋裏頭跑出來。


    一見是江宇,那表情,別提多精彩了!


    “砰咚”一聲,老魏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膝蓋重重地砸在了濕漉漉的地麵上,水花四濺,仿佛連泥水都在為這份感激而歡騰。


    “您可是咱們家的大救星啊,真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老魏一邊念叨著,一邊不停地在地上叩響清脆的頭聲。


    江宇見狀,連忙伸手,像是拔河一樣用力地把老魏拽了起來,臉上掛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笑容:


    “老魏大叔,這話應該我們來說才對,是我們來晚了,咱們趕緊進屋瞧瞧。”


    周圍的群眾中,有眼尖的認出了江宇,小聲嘀咕:


    “哎呀,這不是江縣長嘛,這下咱們可有指望了。”


    老魏的耳朵像是裝了雷達,捕捉到了這些議論。


    得知眼前這位年輕人竟然就是縣長,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被冬天的寒風凍住了一般。


    “江縣長,您就別進屋了,裏麵,裏麵亂得很。”


    老魏急得直擺手,生怕江宇嫌棄。


    江宇卻像是沒聽到似的,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開玩笑似的說道:


    “魏大叔,您看我這副德行,還會怕髒嗎?”


    老魏低頭一看,江宇的褲腳和鞋子已經沾滿了泥水,頓時無言以對,隻好伸手,恭恭敬敬地把江宇一行人請了進去。


    群眾們一看領導來了,紛紛識趣地從屋裏退了出來,給江宇一行人騰出了一片天地。


    老魏的家在一樓,光線昏暗得像是被烏雲籠罩。


    江宇剛進屋,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才逐漸看清了屋裏的擺設。


    小小的客廳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張小地八仙和幾個馬紮孤零零地擺在那裏。


    江宇一眼就瞥見了臥室的床上,兩具蒙著白布的屍體靜靜地躺著。


    整個家裏,竟然連一樣家用電器都看不見。


    “江縣長,您坐,我開開燈。”


    老魏說著,伸手去拉電燈開關。


    然而,那燈開了跟沒開似的,一個五瓦的燈泡,昏黃得像是人得了紅眼病。


    江宇的眼眶濕潤了,心想:


    “這家人連媳婦、兒子去世了都沒舍得開燈啊。”


    其他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沒想到在這樣一個繁華的城市裏,竟然還有如此貧困的人家。


    民政局局長豆冬運滿臉愧疚地走到江宇跟前,低聲說道:


    “江縣長,是我工作沒做好,您批評我吧。”


    江宇卻像是沒聽見一樣,麵無表情。


    豆冬運隻好尷尬地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老魏同誌,是我們工作沒做好,您放心,我一定會妥善安排好您的。”


    豆冬運又轉向老魏,鄭重地承諾道。


    公用事業局局長李金良也湊了上來,喃喃說道:


    “江縣長,我馬上讓人來維修這裏的管道,其實,這本來是鋼鐵廠的責任。”


    江宇依然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裏,眼神中卻透露出一份堅定和決心。


    隻見豆冬運和李金良在那兒忙活著,而江宇呢,就像個局外人,隻是在一旁悠哉遊哉地用那冰冷的眼神“觀賞”著他們倆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粗獷又響亮的嗓音,就像是夏日午後的雷鳴,猛地打破了這室內的寧靜:


    “哎呀,江縣長啊,您這可是大駕光臨啊!”


    “來了怎麽也不提前打個招唿呢?”


    “好讓我們也好生招待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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