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者們久違地展開儀式,窺探起各自聚落的情況。在博德天馬行空的創造力和奇技淫巧的儀式改裝手法下,投影像是監控一樣同時顯示出不同的區域,還能傳出聲音。


    和博德一開始的預期有所不同的是,直到目前為止,戰爭的烈度還維持在很低的水準。


    這場聖戰,究其本質,是各個聚落自發組織的人口消耗活動。棄賽退場的聚落有些勢力也很強,他們隻是......活夠了,然後選擇在這個時候退場。【夜】之準則對他們的影響太深,死的誘惑如此之大。


    環境惡劣到這些遺民一個個都快進化(退化)成超凡水熊蟲了,不過,就這麽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狼注視並接納所有絕望的人,狼的眼神冰冷,狼一視同仁,狼......可能,真的是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們的。


    參戰聚落的祭者簡單統計了一下那些退場聚落留下的資源,然後開始“點亮周邊地圖”,“爭奪資源點”。圍繞資源富集區域和廢棄的息壤種植園,他們爆發了從巷戰到小規模集團軍作戰不等的衝突——丟下的屍體也是資源的一部分。


    以仰望星空為代表的怪物們集體失蹤,肉類來源少了一個,不過因為他們死傷的人數也降低了。


    最好的結果,就是在重新分配資源後,聚落之間的戰爭就直接結束,一起慢慢等待和大世界接壤的一天。


    然而,這場雨改變了一切。


    最初,隻是人們的汙染被慢慢洗刷,過度鍛煉的暗傷、積勞成疾的畸形都逐漸緩解、痊愈。


    接著,是死寂的大地漸漸在沃灌下恢複活力,草木生發,甚至有有人目擊神秘小魚頭在灌木間活動,靠著昆蟲肢節四處蹦跳,亂吐泡泡,歡騰地就像螞蚱,最後伴隨著疑似來自狼獸人的嗬斥,被鑽出地麵的超巨大肢節一把薅迴了地底。


    然後,是人們的身體逐漸改善,味覺更加鮮明,視野更加清晰,生命力富裕到殘疾部位都開始逐漸重生的地步。


    一切隻用了兩天。


    到目前為止都是大好事。


    再然後,這些獸人遺民出現了大規模“返祖”現象。


    “不不不,不可以,怎麽會......”畫麵裏的特萊爾抖動著樹枝,現在聚落裏人們的生命力旺盛到足夠反哺這位做好犧牲準備的祭者。隻見樹精長成了參天大樹,鬱鬱蔥蔥的樹冠徒勞地蓋在樹精聚落的上方,然而雨依舊在下,滲透樹葉之間的縫隙,穿透樹冠,落到不明所以的獸人們身上。


    獵二,現在是獵一了,他背後的蝠翼大地驚人,他周身的氣勢已經暴漲到第三能級的層次,甚至......開始在背後逐漸搭建崇高形貌的虛影。


    饑餓......繼續返祖進化需要無止盡的資糧,蝙蝠獸人強行打斷了自己的變化,而更多獵者,甚至普通居民都開始出現氣息暴漲的現象。


    “這些血的效果為什麽這麽好?不應該啊......”博德環顧四周,育者們就沒出現太多變化。


    望向半空無形的窺探之眼,特萊爾像是在與博德對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畸變和汙染,育者相對純淨,而獵者和普通居民已經和汙染共生,淨化了汙穢畸變的部分之後,身體在自發補足,想更進一步——但是,光有生命力,是不夠的。”


    凡物無不渴求向上攀升,他們的肉身和靈魂都在祈求這場猩紅的雨。他們祈求著更進一步,向上方伸出雙臂,祈求進入更真實、更幸福、更崇高、更溫暖的境界。


    超凡器官需要物質上的載體,也就是多吃東西。


    然而變化來得太劇烈,來不及慢慢等待了。


    這場雨既是精華,又是膿液;既是奇跡,又是天災。原本可供分配的資源現在徹底短缺了,戰爭勢必再次掀起,以更加劇烈、更加慘烈、更加瘋狂的方式。


    博德和變得年輕的樹精對視。


    “特萊爾,蒼白原野在下雨。”


    ——能停戰嗎?


    特萊爾陷入長久的沉默,然後收起了一隻掛在樹皮上,那長者般的慈祥神情,變得冷酷而陰森。


    “那又如何?”燧曉者說道。“這塊世界碎片,下雨很正常。”


    ——不行,反而要更多的戰爭,來供養聚落的人們,滿足他們的渴望。


    生機勃勃的原野在下雨。


    樹精的根係依舊連接著彼此,既然自己的孩子們渴望完整,渴望更多資糧,那就去搶吧。


    戰士們在沉默中進食,將樹精聚落所有的資源消耗一空,奔向蒼白原野,奔向戰場。


    作為唯一有燧曉者帶領的聚落,他們不出意料地要迎接其他所有聚落的圍攻。


    啊啊......


    博德低下頭。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個慘遭自己這個創造者擊碎,又被夜之長生者安德烈迴檔修好的機器。


    【博德派係超級肥力增幅裝置】,通曉者博德花費三年,每天投入超過七成的精力,今天剛剛通過檢驗,能夠正式投入使用。研習【心】相位的人都能學習如何製作,甚至結合【鑄】相位的無形之力,能夠批量生產,預計兩年內可以讓這片碎片所有人——戰爭前的人數——再也不會有人餓死了。


    博德甚至還想過,接下來要發明一些博德派係的養殖設施(已經有思路了)、營養調配均衡裝置(隻有一點靈感),然後就是休息,等待夢境積分賽結束,或者舍友、熟人找上這個小碎片。


    但是現在,一切毫無意義了。


    “抬頭......抬頭看看,博德先生,你看......”


    還有什麽可看的?兩敗俱傷唄。


    但是他還是遵從育六顫抖的聲音,抬起頭。


    畫麵裏隻有一棵巨樹留存。


    辛德哈特喃喃道:“博德,你說你教了那位名叫特萊爾的祭者很多隱秘知識......他到底領悟了什麽東西?!”


    虛幻的花卉纏繞半空的光環上,和巨大的樹冠比起來顯得過於渺小。魔性而陰暗的思緒隔著屏幕都能讓大腦刺痛。彰顯多種更崇高、更正確可能的樹杈,刺向天空。汲取自大地、天空、敵人和自己子民的血液,沿著樹幹逆流而上。枝頭長出臍帶,臍帶掛滿半開的小棺材,被吸收然後重新孕育的獸人們,黏連在內部,放聲歌頌。


    血肉與骨骼造就的樹,是此間唯一存續的生命體。


    不,如今應該是契合【心】之準則的生命體。


    它存在。


    它以毋庸置疑的方式,昭告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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