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哈特夢見了一片純白無瑕的宮殿,他對此很熟悉。這和他之前居住的地方毫無區別,簡直完全沒有區別。


    草坪一般來說是綠色的,但為什麽不可以是金色?它們在這裏很自在地展現純金之色。花朵都是金色的,它們可以是金色,那麽自然要是金色的。地磚與牆壁的顏色是此處唯一的白色,穹頂則是完整的玻璃。


    獅子下意識迴頭,但是身邊並沒有熟悉的身影,徒留一片空洞的輪廓。


    宮殿內無需窗戶,但也沒有陰影。蓋因天穹之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那一輪輝煌的圓盤,自其上射下無數金針,穿透了辛德哈特的雙眼與心胸。


    【一切顏色先是在驕陽下顯得更濃,而後在燃燒者的懷抱中褪色直至純白。】


    但是太陽不是金色的嗎?


    【因為你遺忘了一些事物】


    我遺忘了什麽?


    【有些事情不該被遺忘,但現在更不該被記起。我的孩子,睡吧。】


    如同母親輕柔的呢喃,如同父親熾熱的懷抱。


    辛德哈特沉沉睡去。


    湛藍的智慧道途輝光浮現,獅鷲與貓頭鷹在天空中盤旋,接著落在了蜷縮著的獅子身旁。貓頭鷹化作人形,變作一位以雙翼為雙臂的中年貓頭鷹獸人,他帶著一片單片眼鏡,身穿教國標準的學士服,但是袖口、領口的繁複紋飾與胸口紋章上太陽的四輪日冕,表明他是一位第四能級的大法師。而獅鷲隻是簡單地縮小成家貓大小,蹲在了貓頭鷹獸人的肩膀。


    他們先是向頭頂的太陽致敬,接著開始小聲交流。


    “蹭了我這麽多年的智慧道途之力,該還我了吧?”獅鷲在男人肩膀磨起了爪子。


    “提前恭喜你,更進一步。”男人隻是用翅膀推了推單片眼鏡,將獅鷲從肩膀上抖落到懷裏,他的一隻翅膀變成了胳膊,開始為獅鷲順毛。


    “嗯,手法還是沒退步呐。”獅鷲眯起眼睛。“這小家夥怎麽迴事?教國那邊是不是出大事了?可是我也沒有提前從渡鴉那邊得到任何消息。”


    “這孩子將成為九十九道日冕之上的第一百道日冕,目前還不是時候。我隻能說這麽多了。”


    “......你們教國,可真狠呐!奧恩,他算是你唯一的學生吧?還有他爹,可真舍得再賠一個兒子?”


    “我追奉殘繭,樂見一切變化。”奧恩聳了聳肩,隨後皺起眉頭。“赫爾墨斯,請你尊重焰心家族這跨越多個紀年,近乎百代族人的付出。”


    “我知道,隻是讓這麽小的孩子承擔這樣的犧牲,是我們做長輩的無能啊......這操蛋的世道。”


    “柱神自有祂們的安排。”貓頭鷹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走吧,我們去其他入學新生的夢裏轉轉,排查一遍你說的‘惡魔氣息’,今天晚上我們可忙了。”


    “你自己去,你是校長,我還要趕路迴教國呢。”


    “別急嘛,明天早上我給你開個傳送門......”


    “第五能級了不起啊?”


    “馬上是第六能級咯~”


    貓頭鷹與獅鷲離開了。辛德哈特的夢境在太陽的照耀下逐漸化為一片純白。


    格瑞斯知道自己在做夢,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這一點,他十幾年的訓練包含了隨機陷入沉睡、夢中拷問與反拷問、多種毒素的抗性等一係列“潛行者”與“刺客”們所必須學的技巧,他精通在非試煉與考驗性質的夢中強製清醒的辦法。


    但是他並沒有第一時間脫離這個夢。


    “殿下,這孩子是培育所中潛行者天賦最好的一位,他天生就被絲絨寵愛,在第一能級就已經獲賜四道【陰影親和】賜福,可以說將來必然可以進階到第五能級以上......”


    身旁的“導師”正在向盤繞於寶座上的蛇賣力“兜售”格瑞斯。


    格瑞斯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或者說,他是如此希望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一切。


    第一能級就獲賜四級的【陰影親和】意味著什麽?他如果不計代價,忽略溶解在陰影中的風險,他能做到完全融入自然界的一切陰影,甚至可以與某人的影子“融為一體”;將身軀融化在影中,可以在各種死角展開偷襲;將自身的人格溶解在影中,足以化作凡人無法抵禦的猛毒。他被淬煉為一柄一次性的暗器,足以殺死任何第五能級以下的敵人。假以時日,甚至可以試著刺殺第六能級乃至更高能級的使徒......


    天賦?嗬。


    定期召集自願的孩童,扛不過肉體磨練的,淘汰;丟入各種難度極高的噩夢,瘋狂、畸變的,淘汰;沒有獲得指定或者有用賜福的,淘汰;無法討得導師們歡心的,淘汰......


    被淘汰,便是廢品。不想成為廢品與墊腳石的,就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與一點點運氣......


    最終通過一切考驗,便可以一步登天,直接和猩紅聯邦最高層接觸,成為他們的盾與劍,匕與毒,乃至眼與腦。


    寶座上的蛇蠕動了一下身子,示意“導師”閉嘴懶洋洋道:“嗯嗯,很不錯,可是我並不缺刺客。你會什麽才藝嗎?小貓?”


    “我可以學......”海嘯般的恐懼攥住了格瑞斯的心,他知道自己非常優秀,但是在猩紅聯邦,買家,也就是貴血們,決定萬物的價值。


    “哦?”蛇向前探出身子,他身軀不著片縷,每片鱗片都如同在周圍的燭光掩映下更勝寶石般璀璨。他輕輕吐了吐蛇信,格瑞斯低著頭,幾乎能感覺到這條蛇舌尖的分叉微微劃過他的額頭。


    “這世間的所有藝術我都已經膩味了,除非柱神殘繭親自塑造的傑作。”蛇扭了扭尾巴,尾尖托起貓的下巴。貓漆黑的瞳仁和蛇淡綠色的瞳仁彼此倒映。


    “如果說......我要你‘愛’我呢?”


    誰人不愛貴血?這條蛇幾乎立在世界頂端了。他能賜予身邊的人一切。如果他樂意,連大陸的版圖都會被他改寫吧。格瑞斯感到一陣好笑。


    但是,在這場夢中,他不知道為什麽,還是選擇了和兩年前一樣的迴答:“如果這是您的需要......我可以做到。”他當然可以做到,誘惑也是武器,他可以全身心投入扮演所有角色。


    可是為什麽,這條蛇麵無表情,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悲傷?


    “我乏了。”蛇甩了甩尾巴,輕輕拍了拍格瑞斯的側臉。在一陣血霧中化作人形。他赤身裸體,伸了個懶腰。“導師”與格瑞斯當即低將頭低得更深了。


    “把我的名額給他吧,讓這隻小貓替我去金銀島進修。嗯,解除他的所有契約和製約,毒與詛咒也一並除去吧。”


    “這......”“導師”遲疑了,畢竟投入了這麽多的心血和資源,遲疑是正常的。


    “我會買下他的,父親那邊我去說,名額這種事情我們有的是,無非是錢啊珠寶啊構裝啊武器啊密續啊......”蛇喃喃自語,語氣變得危險起來。華貴厚實的地毯莫名開裂,隨之開裂的還有“導師”的軀殼。


    隻因為寶座上的貴血有些不耐煩了。


    於是“導師”不再猶豫,深深施禮,帶著格瑞斯離開了。


    於是格瑞斯就此失去了過去、歸宿和存在至今所有的意義,就像刀失去鋒芒,毒藥失去需要被毒殺的對象。


    於是格瑞斯來到了金銀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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