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潮司和劉易斯的身形緩緩聚攏,出現在了一灘淺淺的積水中。


    液化酊是鹽神門下的靈藥,召潮司服用並無顯著代價,劉易斯則不然:作為異教徒,服用液化酊不但會丟下隨身物品,用藥者從水體中現身後,其軀體內的空腔還會被水體填滿,包括耳孔、胃袋還有肺。


    劉易斯踉蹌地爬起,水從她的耳朵中流出,但這隻是個開始,赤身裸體的劉易斯劇烈地咳嗽起來,從肺裏咳出了許多水,傳送帶來的暈眩讓她分不清上下左右,肺積水帶來的強烈痛苦讓她隻能跪地嘔吐,一時半會緩不過來。


    過了半分鍾,劉易斯才把肺部的積水吐幹淨了,召潮司走過去想扶她起來,劉易斯卻捂著臉,朝她舉起了右手,阻止道,“別看我,幫我找東西遮住臉,拜托了。”


    召潮司很無奈,她本打算從身上撕一塊布下來,但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孫必振買的禮物,即使情況危急、分秒必爭,她還是猶猶豫豫地不肯撕毀衣服,左顧右盼起來。


    幸運的是,召潮司很快在地上發現了一副般若麵具,她驚喜萬分地把麵具捧了起來,誰知麵具後還帶著一個腦袋。召潮司並不嫌棄,她丟掉腦袋,把麵具拿在手上看了看,一眼認出這副麵具是琥珀教嘍囉的,而且正是跟隨孫必振進入鐵道的嘍囉之一。


    召潮司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機警的光,她四下打量一番,發現三個嘍囉的屍體就散落在地上,她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妙,不禁擔心孫必振的安危,雖然她很想丟下劉易斯不管,但思索再三後,她覺得不能把劉易斯丟下這裏等死,並不是她多麽有同情心,而是單純不想招惹複仇司。


    召潮司動作利落地從一具屍體身上扒下一套西裝,連同麵具一起丟給了劉易斯。


    “動作快!孫必振有危險!”


    劉易斯在黑暗中摸索著,戴上了麵具,隨即掐訣發出一束曳光彈,照亮了漆黑的鐵道內部。


    借著短暫的白磷亮光,劉易斯迅速穿上西裝,衣服已經穿好了,她才想起來問:“欸?你哪來的多餘衣服?”


    召潮司沒空迴答這個問題,她攔腰抱起劉易斯,十萬火急地朝著鐵道深處跑去,但沒跑出兩步,她就看到了瑟縮在一堆紅色晶體後、渾身是血的孫必振。


    孫必振身上的潛水服被撕爛了,他背上有十多處窟窿,傷勢最深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肋骨,但至少他還活著,正懷抱著一塊軟塌塌的貓皮喃喃自語:


    “你要殺我,我就先殺了你……你要殺我,我就先殺了你……”


    召潮司心痛萬分,她不知道鐵道內發生了什麽,也顧不上問,把劉易斯丟在了地上,蹲下身,緩緩靠近孫必振。


    “不怕,我來了。”


    聽見聲音的孫必振猛地哆嗦了一陣,迴過頭看向召潮司;他臉上沾滿了血,血已經幹了,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那三個嘍囉的。


    “召潮司?”


    孫必振認出了她,戒備消失了:孫必振安心地昏了過去,即便昏迷,他手裏仍緊緊攥著那張沾滿瘋貓氣息的皮。


    召潮司趕緊抱住孫必振,捂住了他背上的創口,此刻,雖身為大祭司,她卻感覺到深深的無助,憤怒和恐懼同時湧上她的心頭,但召潮司用理智強壓著兩種劇烈波動的情緒,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失去理智,孫必振就真的沒救了。


    另一邊,劉易斯爬起身,舉著右手的曳光彈,打量著隧道壁上坑坑窪窪的洞,朝召潮司喊道:“召潮司!這裏有許多洞,興許能通往鐵道外!”


    劉易斯是殘麵信徒,抵達三號線之前,她就打聽好了此地的構造,知道這條廢棄的鐵道隻有一個出入口,螳螂司和補丁候肯定守在出口處,如果原路返迴隻有死路一條。


    召潮司也清楚這點,她抱起孫必振,眼神堅毅地看向劉易斯。


    劉易斯對上了召潮司的目光,她手中的曳光彈快要熄滅了。


    “快!你有沒有辦法判斷哪個洞口能通往外界?”劉易斯急切地問。


    鐵道內的洞窟都是瘋貓傑米的作品,瘋貓的身軀像蜈蚣一樣細長,為了給自己製造藏身所,它挖掘了許多深而又深的洞,就連瘋貓自己也不清楚這些洞通往何處,更別提劉易斯了。


    沉思片刻後,召潮司做出了決斷,她抱著孫必振走向了其中一處洞穴。


    劉易斯追在她身後,由於情勢危急,她也顧不上禮貌了:“喂!你確定要走這個洞嗎?萬一是死路就全完了!”


    召潮司沒有迴頭,一邊前進一邊迴答道:“有風,就有出口。”


    召潮司的聲音越來越遠,劉易斯擔心被丟下,也沒工夫再質疑了,趕忙追了上去。


    二人沿著彎曲的洞穴行進,蜿蜒的洞忽上忽下,但確實有風迎麵吹來,這說明召潮司的判斷是正確的:此路確實通往外界!


    在洞內前行五分鍾後,二人隱約看見了光,召潮司急不可耐地衝了過去,就在她將要衝出洞口的一瞬間,劉易斯用盡全力拽住了她。


    “停!!!”


    召潮司身前,一輛全速行駛的地鐵擦身而過,巨大的氣流吹動孫必振的頭發,但未能將他喚醒。


    召潮司睜大眼睛,看著身前駛過的巨物,僵硬地問劉易斯:


    “這是什麽?”


    “地鐵!你瘋了嗎?被這東西撞上必死無疑!”劉易斯心有餘悸地答道。


    此地是地鐵站四號線,瘋貓從三號線挖通到此處後,懷著對地鐵的恐懼不敢進入,但這條打通兩條地鐵線的隧道卻留了下來。


    地鐵離去後,召潮司從洞口探出頭,黑漆漆的隧道裏閃爍著信號燈的光亮。


    “還看什麽?快走!異教徒很快就會追上來!”


    劉易斯拽了拽召潮司的衣袖,召潮司迴過神來,兩人跳進了鐵道。劉易斯指了指地鐵離開的方向,一邊跑一邊解釋:“往這邊走!我們必須趕在地鐵到來前跑出軌道,否則輪不到異教徒,地鐵就能要了我們的命!”


    召潮司溫順地“嗯”了一聲,二人全速逃往前方,雖然劉易斯知道地鐵站裏肯定有很多無辜群眾,擅自闖入一定會引來防剿局的關注,但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必須先逃過異教徒的追殺!


    幸虧二人身體素質過硬,狂奔十五分鍾後,她們趕在第二趟地鐵到來前看見了月台的光。


    月台和鐵道之間有玻璃屏蔽門阻隔,劉易斯跑到了最近的屏蔽門旁,用拳頭猛擊玻璃,屏蔽門晃動起來,劉易斯的指節變得淤青,玻璃屏蔽門卻安然無恙。


    劉易斯急得冷汗直冒,她抬手開了三槍,無中生槍的法術隻在玻璃門上留下了三個淺淺的彈痕:申國的鐵路建設天下第一,申國的地鐵屏蔽門是一項集建築、機械、材料、電子和信息等學科於一體的高科技產品,莫說是她,就算是召潮司來了也難以破門。


    召潮司抱著重傷的孫必振,無法幫忙,劉易斯扭頭看向她,本想招唿她上來幫忙,卻看見遠方有兩個小小的光電正在逐漸變大。


    地鐵來了。


    劉易斯當即亂了陣腳,她高聲唿救,用手握拳捶打起玻璃門。其實屏蔽門上有一對黃色把手,隻要用力一拉就能停止地鐵,但劉易斯不是申國人,她不知道申國的地鐵設計有多麽安全。


    唿救聲和玻璃門晃動的聲音傳進了月台,月台上等車的群眾們先是一驚,隨後立即反應過來:鐵道裏有人!


    善良的群眾們圍了上來,焦急地看著屏蔽門後戴著藍色般若麵具的劉易斯。大家都沒見過這種事情,因此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幾名熱心群眾衝上去,想要幫劉易斯拽開門,但屏蔽門外側沒有門把手,僅靠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氣。


    地鐵馬上就要進站了,幾名圍觀群眾大叫起來。


    “怎麽辦!”


    “咋整啊!”


    “臥槽!臥槽!”


    就在眾人亂作一團時,一名戴眼鏡的中年女人淡定地走到了站台柱子旁,用安全錘敲碎了玻璃罩,用力按下了大紅色的緊急停車按鈕。


    正在進站的地鐵發出了刺耳的刹車聲,車燈發出的光亮照進了月台,地鐵,在召潮司身前五米處,緩緩地,停下了。


    車燈發出的光照在了屏蔽門上,迴過神來的劉易斯看見了門上的黃色把手,她用力一拉,屏蔽門被打開了。


    劉易斯沒有鬆懈,她迴頭朝召潮司低聲喊道:“跟我跑!絕對不要停!”


    召潮司抱著孫必振,堅定地點頭。


    說完,劉易斯邁步跳上月台,推開圍觀的眾人,衝向了地鐵站出口,召潮司緊隨其後。


    火速離開的兩人看懵了圍觀的群眾,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嘈雜聲音持續了三十秒,突然停了下來。


    空氣好像凝固了,眾人同時緘口,有且隻有一個原因。


    鐵道當中,一股強風襲來,強大的氣流湧進月台,一股雄黃的臭味充斥了整個地鐵站。


    就在眾人沉默著露出困惑表情時,鐵道中傳來了尖叫。


    地鐵的車燈閃爍起來,月台內忽明忽暗,由於空氣無比安靜,那撕心裂肺的、合唱般的尖叫如此清晰,站台上的眾人不禁汗毛倒豎。


    就在這時,兩名地鐵站的工作人員跑進了月台,其中一人大唿道:“怎麽迴事!誰按了緊急製動!?”


    這聲唿喊打破了沉默,原本呆呆站著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湧向地鐵站出口,很快,月台上隻剩下了兩名工作人員。


    工作員甲看向工作員乙,睜圓眼睛問道:“他們都走了,咋辦?”


    “還能咋辦?這麽大事情,趕緊匯報啊!”工作員乙舉起了對講機。


    這時,月台的照明毫無預兆地消失了,就連地鐵的車燈也一並熄滅,黑暗中隻剩下閃爍的紅色告警燈。


    “這咋迴事啊?怎麽偏偏這個時候斷電?”


    “誰知道!這一天天的煩死了!!”


    突然,供電恢複了,兩名工作人員對視,二人中間出現了一名女子。


    女子身穿竹青色漢服,用一把粉白色的團扇遮住了嘴,眼眉低垂,輕聲問道:


    “他們跑哪去了?”


    工作員乙惱火道:“什麽他們?誰啊?”


    女子側目看了工作員乙一眼,轉而問道:“迴答這個問題,需要幾個人?”


    “什麽幾個人啊?瘋婆娘,你哪裏冒出來的!去一邊去,我們這……”


    工作員乙話未說完,他的身軀像一隻被對半剖開的石榴那樣裂開了,一些和石榴籽一樣紅彤彤的東西灑落在地,顏色鮮豔的像果汁一樣的東西流開了。


    工作員甲靜靜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他在內心暗自發誓,今生今世都不再吃石榴了。


    麵對突如其來的恐懼,凡人很難立刻作出反應。


    當他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麽,工作員甲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手腳並用地後退,狼狽地靠在了一根柱子上,大滴大滴的汗從他身上冒出,他想叫,但叫不出,他想哭,但哭不出。


    舉著團扇的女人轉頭看向工作員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迴答這個問題,需要幾個人?”


    看著女人猩紅的眸子,工作員甲失禁了,他的眼淚從鼻子裏流了出來,聲音微弱地迴道:“一個,一個。”


    “很好,說吧,他們跑哪去了?”


    女人像幽靈一樣飄動向前,她淌過地板上的果汁,果汁染紅了她的裙擺,裙擺下方不是腿,而是……


    是什麽呢?什麽裙擺?那不是旗袍嗎?為什麽旗袍的開縫下麵沒有腿,而是……


    是什麽呢?那是旗袍嗎?還是某種皮膚?她的皮膚就是這副模樣嗎?為什麽皮膚下方沒有腿和腳踝,而是……


    工作員甲失去了全部的理智,他露出了詭異笑容,雙手握拳,豎起拇指。


    然後把兩根拇指插進了雙眼。


    果汁在工作員甲的臉上流淌,他哈哈笑了起來,但什麽聲音也沒發出。


    眼看對方已經完全瘋了,螳螂司迴頭看向地鐵站出口,不知為何,她居然跟丟了那個鮫人的炁。


    不,不是跟丟了,鮫人的炁並沒有消失,而是從多個方向同時傳來,她分辨不出。


    西京是個神奇的城市,無論白天還是黑夜,街上總有數不完的行人,好像這座城市的居民都不用上班一樣,沒人說得清為什麽,但這就是現實。逃跑途中,經驗豐富的劉易斯很清楚大祭司“觀炁”的能耐,她將召潮司的鱗片拋向了人群和路過的車輛,讓眾人都沾惹上了召潮司的炁,以此阻斷螳螂司的追蹤。


    螳螂司有些鬱悶,她朝著地鐵出口緩緩挪動身軀。


    突然,一張死亡證明插在了她心口。


    螳螂司停下來,輕輕抬手,抽出心口的文件,看著紙上染著的乳白色體液,她有些小小的情緒,這種情緒被凡人稱為“惱火”。


    “誰?”螳螂司抬頭看向出口。


    “防剿局。”


    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站在鐵道出口,他披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溫暖的太陽光照在他背上,將他的身體輪廓塑造的有棱有角,沿著樓梯投下一條長而又長的影子。


    惱火的螳螂司站在這條影子當中,她察覺到對方頗具實力,勸諫道:“不要擋路,調查員,你絕對,絕對攔不住我。”


    “抱歉,領導付我薪水就是讓我擋在無辜群眾身前,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天經地義。”


    說罷,調查員苦笑起來。


    這名調查員正是獵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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