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必振穿過兔絨之門的感覺很奇妙,對他而言,通過這扇門,就像通過一條長長的水滑梯,隻是更黏、更溫熱。


    兔絨之門的出口是一袋水泥,這袋水泥放在西京一處廢棄鐵道旁,當孫必振滿身口水,從水泥袋子中鑽出時,召潮司立刻衝上去摟住了他。


    “別!別!我手指斷了!”孫必振痛地大喊,他試圖推開召潮司,但根本沒有可能。


    “感情你是真被當成人質了?”劉易斯正叉腰站著,耐人尋味地笑著,看著孫必振,她也沾了一身兔絨之門的口水,渾身都濕透了。


    “不然呢?”孫必振很清楚,如果被召潮司知道了剛剛的事情,恐怕連另一隻食指也保不住,於是他撒謊道:“那個鼠人把我捆在椅子上,還撾斷了我的手指。它把我丟進兔子籠裏時,我還以為我死定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們合起夥來騙我呢。”一旁的馬衛家聳肩說道,他剛才害怕的樣子根本是裝出來的。


    “怎麽可能!我騙你們幹什麽?”孫必振一臉誠懇地說。


    但孫必振的話或許可以騙過劉易斯和馬衛家,但哪裏騙得過召潮司?召潮司將手放到了孫必振的額頭上,使用讀心的能力,立刻識破了他的謊言。


    孫必振汗如雨下,他看著召潮司一臉壞笑地湊近,惶恐地連連道歉,但也無濟於事。


    召潮司在他耳邊輕輕說道:


    “喏,這是給你的獎勵。”


    然後,她掰斷了孫必振的右手食指。


    “姑奶奶,咱辦事能不能考慮考慮後果?”劉易斯可沒有讀心的能力,在他看來,召潮司完全是一時興起就折斷了孫必振的手指,因此對孫必振充滿了同情。


    召潮司沒有理睬他,而是獨自走到了一邊,將孫必振晾在了那裏。


    “劉易斯,你有帶接骨的藥嗎?我現在有十二根手指,去醫院肯定會被醫生記住的。”


    “你別說,還真有。”劉易斯在包包裏翻找起來,取出了一隻黑色的小藥瓶,喂孫必振服下,然後技巧嫻熟地接上了他的斷指,又用隨身攜帶的繃帶固定起來。


    “喏,這就行了。”劉易斯滿意地點了點頭。


    “多謝,你這包包真是百寶箱啊,什麽都有。”孫必振看著自己包紮好的雙手,感覺已經沒那麽疼了。


    馬衛家端著槍湊了上來,“得了,兄弟,咱們吃頓飯去吧?我請客。”


    劉易斯搖了搖頭,婉拒道:“馬哥,考慮到我們早已驚動了防剿局,去飯店吃飯這種事情,我們真是想都不敢想。這一路上多受你照顧了,既然你要去西角辦事,可別耽誤了行程。”


    “哪裏哪裏,”馬衛家客氣道,“我知道你們擔心暴露,既然如此,那就來日方長吧。我就此告辭了,改日再聚時由我請客!”


    說罷,馬衛家壓低帽簷朝三人致敬,走向了巷口,消失在了城市的陰影中。


    望著馬衛家離開的方向,劉易斯失神了許久:直到分別為止,她都沒能摸清馬衛家的底細。


    “我們也走吧,已經不早了,我們找地方休息,順便買點水喝。”劉易斯說。


    孫必振想起上次的經曆,問道:“這次還要住黑旅店嗎?”


    劉易斯搖了搖頭。


    “不,上次住黑旅店隻是無奈之舉,現在想來實在是太危險了,萬一被防剿局的調查員盯上,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這次我事先做足了功課,早已打聽好了住處,我們乘出租車過去就行!”


    約莫半小時後,三人來到了一家名為“西京小巴黎”的旅店,旅店的裝潢並沒有什麽獨特之處,櫃員看著三人進門,掏出了登記簿,喊道:“有預定嗎?”


    劉易斯走到櫃台前,從包包裏掏出三枚長方形的通行金箔,放在了櫃台上。


    櫃員立刻丟下登記簿,轉而掏出了一把溫徹斯特1887型的杠杆連發霰彈槍,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劉易斯,質問道:


    “誰叫你來這兒的?”


    這一幕讓孫必振感到似曾相識,他忍不住吐槽道:“現在這麽流行在櫃台裏放一把霰彈槍嗎?”


    劉易斯不慌不忙地解釋:“兄弟,自己人,我是馬克沁的教子。”說著,她用右手比出“槍”的姿勢,指著櫃員的額頭說,“人盡可殺。”


    櫃員改換了表情,收起了霰彈槍,將三枚金箔推迴劉易斯身前,嚴肅地迴答:“人盡可殺。我謹代表聖卡拉什尼科夫,歡迎各位的到來。”


    劉易斯指了指金箔,問道:“為什麽不收?是沒有空房間了嗎?”


    櫃員連忙擺手道,“並不是,實不相瞞,在您三位之前,有一名殲滅司的信使趕到此處,替各位把單埋了,我不敢再收一次錢。”


    劉易斯有些驚訝,她立刻意識到櫃員所說的“殲滅司信使”正是馬衛家,於是點了點頭,收起金箔,帶著孫必振和召潮司辦理入住手續。


    所謂的入住手續,其實就是用蜂蜜水把三個人的名字寫在一張草紙上:這是殘麵信徒所信奉的古老儀式,其來源可以追溯到第一史,據說,隻要名字沾了蜜水,就不會沾染血水。在東道主提供的草紙上用蜜水簽名,代表客人承諾放下刀劍,相當於一種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協議。


    櫃員端來了蜜水、草紙和一支充當蘸水筆的筷子,劉易斯率先簽名做示範,她用筷子蘸了些蜜水,在草紙上寫下了一行英文:st. louis。


    櫃員沒有多嘴,扭頭看向召潮司和孫必振,說道:“您二位也來簽一下名吧,討個吉利,沒有壞處。”


    召潮司倒也沒有拒絕,她從劉易斯手中接過筷子,用筷子尖在蜜水裏蘸了蘸,寫下了一行鮫人的文字,隨後悶不做聲地把筷子交到了孫必振手裏:她還在生孫必振的氣。


    孫必振抓著筷子不知如何是好,他左右手各斷了一根手指,包紮後鼓鼓囊囊的,握不住筷子,隻好雙手並用,別別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辦理完成後,櫃員沒有急著交出房卡,而是友好地問道:“各位多半是來西京求醫的吧?”


    “是,你怎麽知道?來西京找瘋醫的人很多嗎?”劉易斯問。


    櫃員歪頭笑道,“豈止是多,要知道,黃金王盤踞此地已經長達一個世紀了,敢來這裏的大夫,無一例外都是瘋醫,來找瘋醫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哦?”劉易斯來了興趣,“你接著說,我們該上哪找瘋醫?”


    櫃員露出一副酒逢知己的笑,激動地說道:


    “你們算是來著了!瘋醫的下落,別人未必知道。我天天聽那些尋醫問道的顧客抱怨,耳朵都起繭子了,瘋醫的線索,就屬我這裏最多!”


    孫必振也來了興趣,恭敬地拱手追問:“那敢情好,請您多幫幫我們!”


    櫃員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講了起來:


    “瘋醫的藏身地位於西京最欠發達的區域:西京北部的廢棄地鐵站。與武都不同,西京是沿河而建的城市,土質稀鬆,又很難劃分內外環,因此遲遲沒能修成完整的地鐵線。


    既然地鐵線都沒修完,又何來廢棄地鐵站呢?害,這就要從大興建說起了。”


    櫃員所說的“大興建”發生在1991年,當時,蘇聯援助的建材和建築工程師湧入申國,無數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該事件被世人稱為“1991大興建”,簡稱“大興建”。


    櫃員見孫必振等人聽得入迷,講得更起勁了:


    “91年那會兒,西京作為新興城市,也在援助的名單上,但當時西京人口少啊,樓房足夠市民們居住,因此住宅工程並不被看重。


    另一邊,蘇聯提供的建材恰巧適合地鐵建設,於是西京市政府計劃,初步鋪設一條地鐵線路,貫通整個西京老城區。即使放到現在,這條地鐵線也不算是一項小工程,因此西京提供的建設方案非常周全。


    但問題並不出在方案上,你們也知道,大興建結束後,蘇聯撤走了絕大部分人力。那時的申國還沒有地龍這種科技,沒了專業對口的工程師,地鐵的修建進展緩慢,資金和資源也被重新分配。


    地鐵竣工遙遙無期,西京的人口卻蹭蹭上漲,城市的發展重心逐漸轉移到了住宅領域,地鐵工程被擱置了下來,隻有部分線路完成了初步建設,其他未完成的線路則處於廢棄狀態。


    這些廢棄的地鐵站在西京發展的進程中被人們漸漸遺忘,逐漸淪為了現代化大都市中的遺跡。因為它們毫無用處,也沒有人去關注,直到如今,這些廢棄地鐵站成了瘋醫這類人最佳的藏身地點!”


    說到這裏,櫃員有些口渴,便舉起剛才用來寫名字的蜜水,喝了一大口,接著說道:


    “雖然大家都知道瘋醫就躲在地鐵站,但西京廢棄的地鐵站有十多個,一一排查顯然不切實際,就算有能耐逐個排查,耗費的精力也非同小可啊。


    因此,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瘋醫,就隻有一條路可走:找到西京本地的地頭蛇,向他們詢問瘋醫的所在。土生土長的地頭蛇最熟悉西京的灰色生意了,他們一準知道瘋醫藏在何處。


    那麽問題來了,你們知道西京本地的地頭蛇是誰呢?”


    “多半是黃金教吧?”劉易斯猜測道。


    櫃員笑著搖了搖頭:


    “你會這麽想也有道理,西角和西口的絕大多數地區都處在黃金神教的管轄下,但西京是個例外:由於地處西角和西口之間,西京是有名的旱碼頭,這裏商業氛圍濃厚,琥珀教也打算分一杯羹。


    因此,在西京,大小事宜都有琥珀教管理,大家對此並沒有什麽意見,但珊瑚教除外,原因就不必我多說了吧?您各位應該清楚。


    雖然珊瑚教的神好像是死了,但珊瑚教在西京的話事人沒死,此人正是螳螂司。


    傳說,螳螂司生性好戰、妄自尊大,一有機會就要襲擊琥珀教。它有個外號,叫‘西京四號線殺人魔’,它曾在西京的地鐵四號線斬殺了整整一車廂的補丁客,因此得到了這個長長的外號。


    對於琥珀教而言,螳螂司是一個棘手的敵人,為了製衡它,琥珀教吩咐傀儡司出手,但傀儡司不肯離開商京——西京哪有商京富庶啊!於是,被派遣到西京的琥珀教信徒是個補丁客,江湖人稱‘補丁侯’。


    事情壞就壞在這:補丁侯是精銳,並他不是大祭司!補丁客地位雖高,畢竟隻是琥珀教的門徒,並沒有大祭司之威能。但凡琥珀教換個大祭司駐守西京,此地的局勢也不至於發展成如今這樣!”


    櫃員猛喝一大口蜜水,繼續講道:


    “螳螂司認為,琥珀教派區區一個門徒來應付自己,簡直是奇恥大辱!它因此向西京的眾密教下達了通牒,凡是和補丁侯打交道的人,一律視作它的敵人。


    對此,補丁侯的迴應也很直接:他向眾人宣布,任何渴望在西京久住的信徒必須向他報備,否則就會被視作螳螂司的哨子。


    正是如此,在西京這個地界,隻要和琥珀教扯上關係,就必定會引來螳螂司的仇視,反之亦然。


    無論是螳螂司還是補丁侯,都不是普通人得罪得起的啊。如此看來,向誰請求幫助似乎是個兩難問題,我隻能說到這裏,該去找誰打聽瘋醫的下落,隻能由你們自己決定。”


    櫃員說完後,劉易斯點頭道:“多謝,你說的內容和我得到的信息完全一致,我早就想到了一個兩方都不得罪的解決辦法。”


    “是嗎?具體是什麽辦法?”櫃員好奇地問道。


    劉易斯和櫃員不同,她不是一個喜歡講故事的人,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計劃,於是推托道:“實在抱歉,今天太晚了,之後有空我再說給您聽吧。”


    櫃員心領神會,三下五除二地將房卡分給了三人,朝電梯間一抬手,鞠躬道:“好好休息,本旅店七至九點供應早餐,祝您各位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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