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沈淩雲便換上一副心疼的表情,用手指從修聞喉頭勾出一絲黑血。他緩緩將血抹在修聞唇角,柔聲道:“我以為你不會迴來了……嚇唬我要付出代價。”


    他的眼神溫柔且深情,仿佛麵對的是闊別許久的愛人,完全看不出一點冷淡。


    但他越是如此,修聞就愈發難受。


    修聞抿唇,口腔中留有隱約的血腥味,除此之外還有若有若無的苦味。


    沈淩雲歎了口氣,用手勾住他的下巴,作勢要將其抬起。然而後者猛地別開腦袋,死活不肯抬頭,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


    修聞捂住繃帶,掌心下已經滲出了濕黏的液體,黑紅色暈染的範圍逐漸擴大,他知道這一幕不能讓屋子裏的兩個人看見。


    可這個動作也太誇張了,明顯是“做賊心虛”。幾秒後,他主動鬆手解開繃帶,將喉嚨暴露在他們麵前。


    在旁人眼裏,他脖頸上的傷痕已經愈合大半,完全沒有先前的恐怖感。而修聞的樣子似乎更加虛弱了,仿佛隨時都會暈倒。


    實際上近乎一半的脖頸已經斷裂,黑血從血肉裏緩慢流下,與他胸口的繃帶融合。修聞感受得到液體的流動,但他自己看不到這恐怖的情景。


    與其躲躲藏藏,不如給他們看一看他“正常”的樣子,省得這倆人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好奇。


    不過“蒙”人眼睛這種事很費力氣,如非必要,修聞不會做這種事。


    果不其然,沈淩雲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他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而花樓月就不同了,在修聞拿下繃帶的瞬間,他的眼珠便瞪得極大,震驚得仿佛會掉出來。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滿意了就出去。】修聞不耐煩揮出字條,眼神裏盡是斥責之意。他好好地在自己家泡澡,這人跟鬼一樣竄出來迫害他,不是有病是什麽?


    “我怎麽了?”沈淩雲無辜地聳肩,“我聽廚子說你胃口不好,就想著給你弄點湯飯吃,你倒好,不僅不領情,還反過來指責我。”


    修聞白眼一翻,自顧自地重新綁起繃帶。


    就在剛才,他的身體又有一絲崩裂感,不是因為陽光的照射,而是由於他使用“蒙人眼”的能力。


    人死為鬼,鬼有靈,可以根據自身條件蒙住活人之眼,給活人造成幻覺。修聞非鬼,也非死屍,若非要說種類型,他隻能叫“活屍”。


    活屍不該有製造幻覺的能力,但他有二姐的幫忙,多一項技能也不奇怪。


    隻是每次用這招時,他的身體會因為承受“壓力”而加快腐敗速度,這種情況連二姐和五哥都沒辦法控製。


    【這裏是修家,不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修聞寫道。


    沈淩雲歪頭,疑惑道:“我不來這裏怎麽見你?你會來找我嗎?”他邊說邊勾起修聞的一縷頭發,笑了笑,“是了,你喜歡我,所以一定會來找我。”


    這番話說得極其自信,又極其不要臉。


    修聞差點沒繃住表情,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喜歡對方這件事,他不否認。但對方不該就這麽隨隨便便說出他的心意,仿佛他的喜歡不值一錢。


    修聞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些許悲傷,他隻覺得空蕩蕩的心口隱隱作痛。


    該死,心髒都沒了,怎麽還會疼……


    沈淩雲的眼神變得朦朧纏綿,他一步步靠近修聞,而後者也一步步退開,直至退無可退。


    倆人四目相對,異樣的感覺從修聞腳底竄起,他立即瞪大雙眼,使出吃奶的力氣推開沈淩雲,瘋狂往外逃去!


    然而對方沒給他逃走的機會,一個伸手就將他撈了迴來。


    修聞嚇得頭皮發麻!


    “跑什麽?你才剛迴來,身子還很弱不是嗎?不能這樣跑。”沈淩雲似乎知道些什麽,滿臉寫滿關心,“好了,打鬧結束……不準動手!跟我走。”


    他早有預料般抓住修聞的拳頭,然後將後者攔腰抱起,抬腿就要離開。


    而他們身後的花樓月已經黑著臉舉起燈盞,毫不猶豫地衝沈淩雲的腦袋砸下!


    巨大的破碎聲響徹整間屋子,燈盞碎片散落一地,狼藉不堪。


    一道驚唿隨之響起,緊接著是更大的摔打聲。


    隻見沈淩雲揪住花樓月的領子,狠戾地將他往地麵猛砸!後者額頭頓時見血,但他強忍著劇痛沒有慘叫出來,而是睜開染血的右眼皮死死盯著修聞。


    燈盞砸到的不是沈淩雲,而是修聞。剛才修聞眼疾手快地推動沈淩雲的胳膊,倆人動作一轉,燈盞便擊中了他的肩膀。


    好在他感受不到疼痛。


    在沈淩雲抓起花樓月的那刻他就撲了上去,生怕前者把後者活活打死,他可不想讓自己的宅子真變成兇宅!


    可惜沈淩雲力氣太大,像脫韁野馬似的根本拉不住,修聞隻能擋在倆人中間,飛速寫道:【別打了!沒打到你,算了!】


    沈淩雲瞥向他的肩膀,陰沉道:“他打到你了。”


    【我說!算了!】


    修聞拽住沈淩雲的手臂,一個不小心便摔倒在地,好不狼狽。這具身體比以前僵硬得多,他難免會控製不好力道。


    沈淩雲連忙扶起他,順勢剮花樓月一眼,目光陰冷得可怕。花樓月這才想起來沈淩雲是個不好惹的瘋子,什麽事都能幹出來……當初要不是他……


    花樓月攥緊拳頭。


    見修聞態度強硬,沈淩雲便沒再說什麽,可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陰冷氣息讓另外倆人為之一抖。


    【你迴去吧,我不會跟你走的。】


    “為什麽?”沈淩雲麵無表情。


    【你現在就滾!】修聞氣急敗壞,撕下紙條扔向沈淩雲。


    清香撲入修聞鼻間,沈淩雲忽然抱住他,小心翼翼地撫摸受傷的肩膀,輕聲道:“別生氣,我走就是了,下次再來……”他說這話時特地朝花樓月笑了笑,嚇得後者心髒砰砰狂跳。


    雖說要走,但沈淩雲沒有半分鬆手的意思。修聞默默抬腳脫下鞋子,掂了掂。


    沈淩雲見狀,不緊不慢地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然後皮笑肉不笑地離開了。


    修聞緊緊抓住鞋子,渾身僵硬地盯著對方離開的背影,隨後便被身後的一道聲音喚迴思緒:“你……我……聞爺,對不起……你有沒有事?還有……”花樓月慢吞吞地起身,不顧滿臉鮮血,神色複雜,“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按道理他剛才那一下會把人打得動彈不得,然而修聞卻安然無恙。


    強行冷靜下來後,修聞露出疑惑的表情,寫道:【沒事。還有,我是人,你怎麽問這個?摔糊塗了?】


    “你……!”花樓月情緒有些激動,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我明明看到你……”


    修聞歎氣:【看到什麽?】


    “看到你已經腐爛了……”


    【爛了還能站你麵前?你別不是真把腦袋磕壞了。你前幾天來找我,在門檻摔倒磕到門板後就暈了過去,瞧見沒?門板被你撞凹的坑都還在。】


    修聞繼續“惡人先告狀”,鐵了心要篡改他的記憶。


    “……”花樓月臉色難看,再次把目光投向他的脖頸,猶豫幾秒後掐住眉心試圖讓自己清醒。無論他怎麽做,修聞仍舊好好地站在跟前,一舉一動都在光線裏顯得十分清楚。


    他除了臉色慘白之外,毫無異樣。


    在常人的觀念裏,即使有鬼,它們通常也隻在夜間出沒。


    更何況……世界上沒有鬼。


    花樓月擦去額角的血,略遲疑地看一眼門板,腦海裏完全沒有撞到東西的印象。他在一番思想鬥爭後,產生了接受現實的想法……


    不……不對!


    他思緒混亂至極,恨不得以頭搶地,好讓自己徹底清醒。


    剛才的毆打都沒能讓他落淚,而現在修聞的這番話卻讓他眼眶通紅……他無言抬頭,眸中水光閃動。


    修聞不知道的是,自他失蹤後,花樓月就搬出了修家。


    而花樓月之所以深更半夜跑迴修宅,是因為他看見了神色異常的沈淩雲。當時對方並沒有看見他,步履匆匆之餘,嘴中還在叨叨念著什麽“終於迴來了”。


    花樓月當即就聽出了不對勁兒。


    他雖然不了解沈淩雲,但也知道對方是個狠人,做任何事都不會害怕猶豫,更不會驚慌,能讓他急切到走不穩路的原因根本沒幾個。


    那一刻仿佛有什麽東西敲動了花樓月的心髒,鬼使神差的,他飛奔迴了修宅。


    發現大門沒鎖的他,心髒幾乎跳到了嗓子眼——這意味著沈淩雲極有可能是從這裏麵出來的。


    昏沉的夜色,暗紅的月光,夾雜著悶熱腥味的風,還有……站在大院中的那個人,一切都在應驗他的想法。


    修聞迴來了。


    那個許久不見的人,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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