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於歸於平靜,北境到處都是屍體,雖說天氣已經很冷了,但這麽多屍體如果不妥善處理,一定會引發瘟疫。


    周厲下令把屍體集中焚燒,大火燒了整整半個月,才將那些屍體全部燒幹淨。


    程鈺將五萬人留在北境鎮守邊關,帶著剩下的一萬人迴京。至於以後的北境軍該由何人領兵,還需迴京城交由陛下定奪。


    捷報已經命人快馬加鞭地送迴去了,剩餘隊伍迴程的路上倒是沒那麽匆忙。


    行至半路,天已經黑了,程鈺命眾人停下來安營紮寨。


    馮宇端著一碗剛剛溫好的鮮魚片粥掀開了主營帳的簾子,見臉色蒼白、身形清瘦的青年正在營帳裏走來走去,頓時緊張起來。


    “哎呀,祖宗,你怎麽一醒來就下床了?趕緊躺迴去休息!”


    薑逸軒剛醒過來,感覺渾身酸痛,想著起來走走。看他那緊張的樣子,一臉無奈,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躺多了身體哪哪都不得勁兒,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馮宇一跺腳:“我能不緊張嗎?程鈺要知道我沒照顧好你,他得把我也切成片兒!”


    “哪有那麽誇張啊?”


    “這根本一點都不誇張!當時我們都以為你死了,你是沒看見程鈺那個樣子,我光是想想都後怕!”


    薑逸軒將信將疑,微微蹙起眉:“有那麽可怕嗎?你不會故意誆我吧?”


    “豈止是可怕啊!”馮宇走過來扶著他坐迴床上,壓低了聲音說,“簡直喪心病狂!他就跟發了瘋似的,拿著劍一直往慕容司駿的身上捅,那肚子都爛成一灘肉泥了,他還不解氣,愣是把他的肉一刀一刀地全都削下來,最後隻剩下一副骨架!若不是我發現你還有一絲氣息,及時製止了他,恐怕他還要將慕容司駿的骨架敲斷敲碎,研成粉末!”


    薑逸軒光是聽著都感覺頭皮陣陣發麻,後背滲出冷汗。他實在想象不出程鈺那麽瘋狂的樣子……根本不像人,簡直是魔鬼!


    程鈺在外人麵前總是克己守禮的,沉穩內斂,淡漠疏離,像照著條條框框的規矩設計出來的完美模範。


    唯獨在自己的麵前,他是鮮活的。他會哭,會笑,會惱羞成怒,會委屈,也會生氣……甚至,會變成一個嗜血殘暴的魔鬼!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那是他自年少就深愛的人,他既為自己能夠牽動程鈺的心緒而感到幸福,又不想讓心中那個沉著穩重的少年因為他變成那副殘暴狠戾的模樣……


    薑逸軒的心情很複雜,沒有繼續同馮宇搭話,營帳內頓時沉默下來。


    馮宇以為他累了,起身準備給他端粥,這時候,有人掀開簾子進來了。


    兩人一同望過去,進來的人正是程鈺。


    看到薑逸軒醒過來,程鈺先是一愣,接著臉上就浮現出莫大的悲慟,眼眶紅紅的,鼻子不停地抽動,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緩緩地走過來。


    薑逸軒也紅著眼眶,兩人無聲地對望。


    馮宇見狀,立刻識趣地出了營帳,把空間留給了這對曆經九死一生,終於可以再度相擁的戀人。


    程鈺走到床邊,慢慢蹲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薑逸軒瘦削蒼白的臉,輕輕吸著鼻子,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顫抖地伸出手輕輕握著薑逸軒的手,眼淚不停地自滄桑疲憊的臉上滑落下來。


    “程鈺……”薑逸軒啞著嗓子輕輕喊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同樣淚如雨下。


    程鈺猛地起身把他擁進懷裏,想要緊緊地抱住他,又克製著自己把動作盡量放得輕柔,好像懷中抱著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寶,需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嗬護。


    “薑逸軒……”


    程鈺哽咽著喊了一句。


    “嗯?”


    薑逸軒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聽到他帶著哭腔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害怕……”


    一個發瘋癲狂到把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的人,抱著他說害怕,薑逸軒心裏又痛又熱,又難過又幸福。


    他當然知道程鈺在害怕什麽,他害怕自己真的死了,眼前這一切其實是他臆想出來的……


    兩人沉默地相擁了很久,空氣中隻有低低的啜泣聲。


    程鈺喂他喝了藥,抱著他坐在床上。失而複得的驚喜過後,是更壓抑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薑逸軒才開口打破了沉寂:“我們還有多久到京城?”


    “你重傷未愈,不能那麽快趕路,大概還有三四天。”


    “你去見過你父親嗎?”


    終於還是提到這個話題了。


    程鈺沉默了一瞬,眼底的痛楚和糾結一閃而過,他喉結上下滾了滾,才啞聲道:“見過了,你……打算怎麽做?”


    “程鈺,”薑逸軒從他懷裏坐起來,認認真真地看著他,嚴肅道,“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將你父親所犯的罪行樁樁件件都上報給皇上的。他先是殘害忠良,後又通敵叛國,無論哪一條都足以讓他判斬。我曆經九死一生,現在目的終於要達成了,我不會心慈手軟,你明白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父親所犯的罪罄竹難書,可他畢竟給了我生命,把我撫養長大,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哽咽著:“真的……一點餘地都沒有了嗎?”


    薑逸軒深深地看著他,神色堅定決絕:“還是那句話,我不會心慈手軟!”


    其實程鈺心裏明白,他問的這個問題愚蠢至極。薑逸軒忍辱負重那麽多年,能爬到如今的高度,是無數次死裏逃生換來的,為的就是能徹底地將他的父親踩下去,為銀山的三萬冤魂報仇雪恨!


    程鈺知道自己無顏為父親申辯。雖然父親追隨陛下多年,可他所犯之罪,樁樁件件都是不爭的事實。即便陛下有心偏私,程堯終究難逃一死!


    但是,那是他的親生父親,他要如何才能接受自己的父親死在自己心愛之人的手上?


    程堯百死莫贖,可是不能死在薑逸軒的手上,他真的接受不了……


    他眼眶通紅,有些低聲下氣地哀求:“你讓別人去彈劾可以嗎?你別親自去……周厲、朱耀或者馮宇都可以,你把人證物證交給他們,讓他們去呈報給陛下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親自去……”


    “無論誰去上報給陛下,他都難逃一死,我……”


    “可那個人不能是你!”


    程鈺心中的理智盡數崩塌,突然崩潰地大吼:“我沒辦法接受我最愛的人弄死我最親的人!”


    吼完之後好像又後悔了,撲通一聲跪在薑逸軒的麵前,滿眼絕望地苦苦哀求:“薑逸軒,我求你了……既然他無論如何也難逃一死,那不管是誰將案情呈報陛下,你的目的都達到了,你不要……不要對我那麽殘忍……”


    薑逸軒的心髒猛地抽搐起來,尖銳的痛感瞬間傳至四肢百骸!可他心底越痛,對程堯的恨意就越強烈,意誌也就越堅定!


    他捧住程鈺的臉,俯下身,輕柔地在他光潔飽滿的額頭落下一吻,聲音溫柔到了極點,也殘忍到了極點:“對不起,這件事我必須親自去做!”


    程鈺麵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目光絕望而呆滯,他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個狀態坐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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