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曾經跟陛下諫言,請求撤了薑逸軒驃騎將軍的爵位,說他年輕氣盛,統領十五萬嶺南軍,時日長了恐怕要生出狼子野心。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心底打的什麽算盤,先前薑逸軒還未出頭,在軍方,除了程堯,鄭黎安身為太尉,威望還是很高的。可後來薑逸軒這個少年將軍名聲大噪,統領嶺南十五萬大軍,在民間的風頭甚至勝過了程堯。


    南有薑逸軒,北有程堯,他這個太尉就漸漸空有名頭,實則沒有多少實權。


    現在程堯倒了,薑逸軒又自尋死路,他自然不會白白放過這個機會把兵權撈迴來!


    薑逸軒沒有迴答他,而是看向陛下,坦然自若道:“陛下,無論出於何種原因,我傷了郎中令是事實,臣甘願認罪,請陛下降罪!”


    蕭啟的臉色很難看,他之所以想要留程堯一命,一方麵是看在程家父子扶助自己多年的情份,另一方麵,當年那場慘痛的戰役終歸與自己脫不了關係,若是事情敗露,他賢德的名聲必然要受損。一個惠王之亂已經讓他心有餘悸了,北邊的匈奴和北燕也蠢蠢欲動,南蜀國實在經不起動亂了。


    誰曾想薑逸軒會做出強闖地牢刺殺程堯的瘋狂之舉,還傷了官從二品的郎中令程鈺。自出事以來,彈劾薑逸軒的奏折是一本接著一本,已經快堆成山了。


    依照律法,薑逸軒此舉蔑視朝廷法度,蔑視君威,又傷了朝中要員,理應判斬。可他是個難得的人才,惠王叛亂,若不是他趕來救駕,隻怕這南蜀國已經易了主;北燕來犯,若沒有他,北境恐怕也已經完全淪陷!


    若是按律法將其處死,就相當於推倒了軍事方麵的頂梁柱!如果連損兩員大將,敵軍又對邊境虎視眈眈,誰能在這多事之秋擔起護衛國防的重責?


    天子不發話,其餘人也不敢貿然多言,一時間,大殿內又陷入了壓抑的寂靜,隻聽得到此起彼伏的唿吸聲。


    就在這時,李公公尖細的聲音響起來:“啟稟陛下,大理寺卿楊文博求見。”


    蕭啟不解地皺起眉,這個時候,楊文博求見有什麽事?


    他走迴龍椅上坐下,吩咐道:“宣!”


    不一會兒,一個高大魁梧,皮膚黝黑,臉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進來了。


    與他中氣十足的外表不相配的是,他腳步急促,神色有些慌張,進了大殿,先是看了一眼跪得板正的薑逸軒,渾身打了個寒顫,而後才重重地跪下去叩頭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蕭啟將他慌亂不安的反應盡收眼底,神情也凝重起來,低沉的聲音悠悠響起:“平身吧,楊卿,你有何事?”


    楊文博不敢起身,麵露難色,但又不敢隱瞞,最終隻好硬著頭皮如實稟報:“迴陛下,微臣今日到牢房中巡查,發現程堯已經死了!”


    “你說什麽?”蕭啟聞言瞪大了眼睛,立刻坐直了身子,聲音也提高了幾分,“程堯死了?怎麽死的?”


    不僅是他,其餘人,包括薑逸軒都感到驚奇。程堯一沒受刑二沒受傷的,好端端地怎麽突然就死了?


    楊文博看了一眼身邊的薑逸軒,才咬著牙艱難地迴答:“那日薑將軍強闖我大理寺地牢,郎中令被其刺傷至今危在旦夕,程堯大抵是覺得愧對自己的兒子,便在牢中咬舌自盡了,被發現時,屍體已經僵硬了!”


    他越說越激動,語氣甚至有些忿忿不平,仿佛是薑逸軒害死了程堯。


    不過也是,程堯身為護國將軍,在南蜀國人心中的威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削弱的。恐怕到了如今,大多數人都還下意識地當他是曾經那個高高在上的護國將軍,是被薑逸軒謀害了才含冤入獄。


    人們總是會習慣性地去偏向心中的刻板意識,就像在大多數人心中,程堯是精忠報國的良將,而薑逸軒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詭權臣。薑逸軒揭露了程堯的罪行,他們更多會認為是他害了程堯身敗名裂,而卻忽略了程堯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本質。


    而對此偏見,薑逸軒也懶得辯解,除了程鈺,他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看法。隻可惜,他恐怕不能親口對程鈺說一聲對不起了……


    那日審訊完畢之後,薑逸軒再次被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堆散發著黴味的幹草上,透過小小的四方形的窗戶,望著外邊灰蒙蒙地天空。


    已經十日過去了,陛下好像把他忘了一般,既不傳喚,也沒派人來牢裏審訊,仿佛任由他在這陰暗濕冷的牢房中自生自滅。


    在這裏,如果不受審,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無所事事地虛度光陰。


    說來諷刺,薑逸軒以前當著大將軍,如日中天的時候,一年到頭都不見得能睡幾個好覺,自打入了獄,倒是把這些年沒睡的覺都好補上了。


    他是個傳奇人物,陛下又下了詔令,沒有諭旨,任何人不得見他,可見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還是很重的,自然沒有人敢為難他。


    所以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發呆和睡覺。


    他在靠濕冷的牆上,抬頭望著天空發呆,外邊傳來嘩啦啦的聲響,應該是下雨了。


    看著看著,困意來襲,他就閉著眼睛養神。


    天氣越來越冷,在這牢中更是陰寒刺骨。薑逸軒原本還是靠坐的姿勢,後來太冷了,就躺下來,蜷縮在那鋪幹草上,裹緊那條同樣冰冷的髒棉被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吱呀”一聲,牢門被打開了。


    薑逸軒以為是送飯的獄卒,沒有理會,依舊抱著棉被蜷縮著,閉上眼睛。


    “看來薑公子在這天牢裏住得還挺好啊!”


    就在他以為獄卒會放下米粥關門出去時,耳邊響起了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猶如寒潭,穿透耳膜直達心底,在他心底激起一圈圈漣漪。


    薑逸軒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神色蒼白虛弱的程鈺擁著手爐端坐在角落裏的那根長木凳上,犀利寒涼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像野獸冷冷地盯著自己的獵物。


    他的身影隱在暗處,看著不太真切,像是幻象。薑逸軒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過去,確定那個身影不是他的幻象,程鈺確確實實地來到這陰冷的天牢裏看他了!


    他舔了舔幹裂得滲血的嘴唇,低聲喃喃地喊了一聲:“程鈺……”


    “嗬……”程鈺緩緩地站起來,把手爐放下,慢慢地踱步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薑公子打量了我這麽半天,我還以為才幾日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


    他的態度冷漠疏離得令薑逸軒感到陌生和恐慌,可他知道,這是他自找的。


    地牢中的那一劍,不僅在程鈺的胸口留下了磨滅不掉的疤痕,也在薑逸軒的心底劃破了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一直滴著血,撕心裂肺的痛,提醒著他,他曾經差點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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