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四騎,另加六衛,一行十來人,出了城門目的明確,直奔墓地。


    相比起那些草草埋葬或者簡單豎個小石碑的墳墓,一行人所去的那一片,明顯經過打理,豎起的一塊塊石碑,雖然也不算大,但是請匠人鑿刻過,墓邊還鋪了一條小石子路。


    修得最好的那塊墓,石碑也最大,上麵還刻著經文。


    白蘆縣和周邊多個縣,都有“做七”的習俗,逢七祭奠,直到第七個七日。


    兩名年輕婦人從馬車下來,其中一人抱著個三四歲的小娃,另一人挎著竹籃。


    竹籃裏裝著香紙。那一疊疊的紙錢格外明顯。


    如今這樣艱難的條件,柴火緊缺的時候,尋常百姓可燒不起紙錢,就算燒,也隻是燒可憐的幾片。


    能燒這麽多紙錢的,就算大戶了。亂世裏的大戶可不是一般大戶,他們以前身份未必貴重,但現在肯定是手裏有人有物的。


    他們辨認風向,先在空地上燃了個火堆,弄出些煙氣。這樣能遮掩些活人氣味,以防邪物尋來。


    隨後,他們正要開始祭奠,戒備的護衛突然道:“有人!”


    他們迅速拿出武器,把兩名婦人和小孩也護在身後。


    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拿著刀,站在最前方,防備盯著走過來的那幾個身影。


    隨著那邊的人越來越近,他們也看清了來人。


    那邊有六個人,看上去並非全是武人,其中還有個道士。


    從人數上他們這邊占優勢,不過並沒有放鬆警惕。


    走過來的溫故見那邊還帶著小孩子,抬手讓舉著木盾的鐵頭讓到一旁,看雙方距離差不多了,也讓其他人停住。


    溫故觀察著那邊的人,雖然對麵配置很豪華,但也能瞧出來,這些人以前的出身應該不高。


    那就不能講得太文雅,文縐縐的,他們聽不懂。


    思量間,溫故上前一步,在周縣尉和鐵頭襯托之下,顯得格外標準的文弱之軀,先來了一套標標準準的文人之禮。


    聲音潤雅和緩,但又能讓對方聽見:


    “打擾,我們北上投奔親戚,途徑此地,想要打聽一些本地的規矩。剛才遠遠瞧見諸位頗有武德,所以前來探問。”


    墓前的眾人看著這位文人。


    雖然穿得普通,但這氣質儀態,一看就不是平凡老百姓。


    更何況他身邊的人,一個個也不像是普通人物。


    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低聲說了什麽,旁邊的護衛手中武器略有收斂,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鬆緩下來。


    隻有站在前方的那名魁梧青年,依然警惕盯著他們,尤其是溫故身側的周縣尉。


    溫故眼神微動,又恢複文質彬彬的禮貌,繼續問道:


    “不知諸位的字號是?”


    現場一靜。


    隻能聽到旁邊火堆裏樹枝燃燒發出的,劈裏啪啦的動靜。


    雖然沒出聲,但那一張張茫然的臉,就能說明他們壓根不知道怎麽迴答。


    不知道就對了!


    溫故麵上保持著禮貌的詢問之姿,內心暗道:


    如今還沒有發展出成熟的民間組織體係,商行是有,富戶外出也會給自己雇傭私人武裝力量。


    但是什麽鏢局、幫會,等等由民間自發組織而成的勢力,尚未發展成熟,也就沒有行走江湖的字號。


    或許有相似職能的機構和組織,但沒有形成製度化的商業團體。那是需要足夠發達的商貿網絡,以及充足的民間實踐時間,才能培養出來的行業體係。


    眼前這些人,一非官方,二非商行,人員組成也不統一,很可能就是趁勢收攏起來,得了利益的一股民間勢力。內部估計都沒什麽規矩。


    有個屁的江湖字號!


    墓前的眾人沉默之後。


    有人壓低聲音:“大嫂,二哥,啥叫字號?咱們的字號是什麽?”


    “……”


    又是一段短暫沉默,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才說:“二弟,直接問他們來意。”


    站在前方的魁梧青年,茫然的眼神一收,重新恢複淩厲:“你有什麽目的?”


    對麵的書生抬頭詫異看過來,眉頭微皺,似是不明白為什麽他們不報字號,然後又像是想明白了,很快恢複文雅有禮的樣子,施了一個頗有江湖氣息的抱拳拱手禮:


    “此前以為諸位是鏢局的兄弟,失禮。”頓了頓,他說,“我想請問,這白蘆縣城中可有鏢局?”


    現場又是一靜。


    墓地這邊有人低聲問:“大嫂,二哥,鏢局是什麽?”


    “……”


    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憋悶和尷尬。


    “咳,這裏沒有你要的鏢局。”魁梧青年道。


    對麵的書生又是滿臉“這麽大個白蘆縣城竟然沒有鏢局”的驚訝。


    他問:“那,不知縣城內是否有類似鏢局的組織?能幫忙辦事的,我們可以支付酬勞。”


    那魁梧青年麵色微動,道:“你說說你要辦什麽事?若是行,我們也可以代辦。”


    書生麵露喜色,問道:“不知你們大當家可在?就是最大的主事人。”


    墓前的眾人看向那個最大墓碑所在之處。


    對麵的書生趕忙道:“失禮失禮!節哀!”


    沉默片刻,書生又說道:“呃……二當家呢?”


    那魁梧青年往前踏出半步:“我就是!你們有事直說!”


    溫故道:“原來閣下就是二當家!”


    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


    他想請在白蘆縣城中類似鏢局的組織,護送他們過橋。


    當然,過橋費是過橋費,護送費是護送費。


    也就是說,把人護送過去,送一段路,他們就能拿下這筆物資酬勞。


    “所以,二當家是否有意接受這委托?或者,城中是否有這樣的組織接受委托?”


    那邊的二當家沉默不語,顯然在考慮其中的利弊。


    溫故繼續道:“為了表示誠意,我們可以先支付定金,不過現在世道變了,錢財無用,我們可以用別的方式支付。”


    他看了看對麵眾人所在的墓地,抬手指著青一道長:“諸位如今要祭奠親友,是否需要一場法事?青一仙長道法高深,可超度亡魂,安魂鎮煞。放在往日可請不動。”


    墓地前的眾人還真有意動,低聲商議片刻。


    那魁梧青年,也就是二當家說道:“你們先付定金,看看誠意。”


    青一道長輕飄飄地往那邊掃了一眼:“時辰未到。”


    他言明時辰會選在傍晚。本來時間應該更晚,隻是考慮到他們還要迴城,所以稍稍提前。


    二當家神色戒備:“為何?”


    青一道長看過來的眼神帶著點蔑視:“當然是那時候陰氣更重!”


    二當家並未放鬆:“但是我以前也看過,人家道士在白天做法事!”


    青一道長輕蔑之色更重:“人家那是清醮,是陽事!你們這是幽醮,是陰事!當然你們想做陽事也行……”


    但那是另外的價錢。


    青一道長遞給他們一個頗有深意的眼神。


    對於道長這樣的態度,墓地前的眾人心態倒是平和,甚至還覺得理所應該。


    道長這樣的人物,他們以前確實高攀不上,雖說現在有了些權利,但是,在如今這樣的邪疫亂世,道士仙長,讓人心中更是敬畏。


    墓地前的眾人低聲討論。


    “此地空曠,若有異動,隨時能發覺。”


    “他們沒有帶貨物,附近肯定還有同夥。”


    “沒有被城中守衛發現,說明人數不會太多。人多了不方便隱匿。”


    “能夠安然到此,看上去還不狼狽,可見確實是有些實力的。”


    “好不容易有個道士可以做場法事,要不還是同意吧,咱們在吊橋收起之前迴去就行。”


    這時代的人注重生前身後事,越是重要的人,為之考慮越多。


    他們商議之後,同意了。


    溫故心中滿意。


    讓道長做法事,主要是為了拖延時間,以便雙方更多交流。


    而溫故為了讓道長更賣力,教道長了一些新的“遊學見聞”。


    不愧是專業的,隻要稍加點撥就能整出一連串的花活兒。


    法事不必擔心,接下來就是雙方增加交流了,傍晚之前,應當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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