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荒不是隨意挑個地方燃火。


    他們隻是想清理野障,驅趕邪物,而不是把自家燒了。


    村裏最有經驗的老農嚴肅商議,又做了前期準備工作之後,才嚴謹挑選了若幹燃火點。


    枯木野草燃燒的煙氣,對那些邪物也有驅趕作用。


    道長說過,邪物怕火,如同野獸一樣,大量煙氣會讓它們生起對火焰的畏懼而避開。


    因此,村民們將前方大片荒地燒掉,既能把藏在野草叢中的野獸和邪物都趕跑,還能燒掉幹擾視線、影響行走的那些野草樹枝。


    有村民滿眼惋惜。


    以往枯草枯樹枝都是有用的,要麽割迴去用於灶裏引火,要麽編織東西。


    “多好的柴火啊!”不止一個人這麽想。


    村長扭頭看過去:“你要?那你去割?”


    “不了不了!”


    剛才還歎息的村民們使勁搖頭。


    離村近了還能撿點兒,離得遠了誰敢過去?


    一不小心中邪了,都沒臉去見祖宗!


    不遠處,溫故望著田野上燃起的片片火焰出神。


    這次,青一道長沒有嘴賤去問了,萬一又是這狗書生遊學時聽過的離譜傳言,他都不知該怎麽去接話。


    溫故倒沒想別的,隻是想起舊事,是身體原本的記憶。


    原身帶著堂兄外出遊學,世道亂起來就立刻返程。但是迴到家鄉覃城的時候,那裏已經城毀人亡。


    通過城內遺留的痕跡,結合幸存者口中所描述的信息,“溫故”拚湊起來真相——


    城內縣令私下收到了消息,同時發現,城裏麵許多人已經中邪。


    離水源最近的幾戶已經被邪祟附體,聽聞火能驅邪,或是覺得臨走了要為城民們做點事,又或是防止逃的時候後方威脅,總之,他連夜逃跑前,讓人放火燒那幾戶。


    做事的人覺得,要更好地執行主家的命令,又倒了許多火油,以保證那幾戶一個都逃不掉,根本沒有去想隱患,又或者那個時候沒時間想,也不放在心上了。


    然而天幹物燥,城內房屋多是磚木結構,正好那晚風大。


    那時同樣是草木枯黃,氣候幹燥之際,多日不下雨,起火點挨著的許多鋪子直接燒起來了。


    火勢迅速覆蓋那幾棟房屋所在街巷,又借助風勢蔓延。


    溫家宅子離燃火的幾處地點太近,沒多久便被火勢包圍。


    即便沒有火,還沒有燒過來,但濃烈的煙氣已經圍繞,再加上這一夜城中陸續有人“中邪”,火勢和煙氣更激起它們的狂躁,兇性大發,四處亂跑,瘋狂攻擊人。


    縣衙的人早就逃了,無人控製城中亂局


    夜間昏暗,多處起火,城門關閉,邪物傷人。


    躲家裏會被燒,跑出去會被殺,夜間視力環境又差,城門關閉,等好不容易打開城門,車馬人群擁堵。


    最終,城內住戶能成功逃脫的,隻有少數。


    溫家其實提前有察覺,有收拾東西計劃離開,終究是慢了一步。留在城內的溫家上下十多人,無一幸存。


    以前隻覺城中那位縣令庸碌無為,依靠家族照拂,才有個這樣的官職。


    平日裏這位縣令也不管事,城中的大戶們有自己的關係人脈,也確實沒多把他放在心上。


    然而誰都沒想到,這蠢貨能來這麽致命一擊。


    若是朝堂穩固,說不定縣令的家族還能把事情壓一壓,甩鍋疫氣侵染城民,不得已而為之。


    反正離得遠,隻要做得夠絕,掃尾夠快,運作得當,上頭的人也不會太計較。


    然而,亂世是真的來了。


    連那位逃跑的縣令,也沒能如願逃離。他染了疫毒“中邪”了。


    溫家兄弟倆遇到過,親自動手斬殺的。


    隻是城毀家破,心神俱傷,收殮親人遺骸之後,“溫故”找到了父親留下的密匣,拿著信物帶著堂兄北上投奔親戚。


    整理著記憶中的信息,溫故調整情緒。


    同時又有些感想。


    這樣的世道,逃難求生必定艱難,但同行的人選,要麽聽話,要麽夠聰明,千萬別是那種自以為是的蠢貨,那真能帶來團滅。


    抬眼望向遠處。


    劉獵戶帶十來個身手利索的村民,在指定的燃火點,依照順序點燃。


    隨著火焰蔓延,煙氣散開,藏在厚厚草叢中的邪物也動起來。


    伴隨著野獸般的吼叫,一個人形的身影從凹地處躥起。破爛的衣物掛在身上,露出來的大片皮膚滿是紫褐色斑紋。


    這是一個“中邪”的人,而且時日不短。


    “中邪”的時間越久,身體被異化得越深。力量、速度等方麵也會加強。可以從它們身上的斑紋、皮膚肌肉的異化程度等等去辨別。


    劉獵戶冷靜地搭弓射箭,紮在目標身上。


    溫故看得清楚,那邪物腹部中箭,僅僅隻是停頓一下,像是被激起了兇性,轉身就要朝劉獵戶那邊撲過去。


    第二箭已至,對準目標穿喉而過。


    即便如此,那邪物也沒有立刻倒下,隻是踉蹌前行。然而田野上枯草燃燒的火焰已經卷到那裏。


    野獸那般尖厲的嘶吼在荒野上響起,不多時又消失。


    眾人沒有多看一眼,忙著在前麵的燃火點繼續點燃。


    溫故很眼饞的劉獵戶的箭術。


    然而箭術這個東西,不是一兩天能練好的。除了眼力和天賦,身體素質不夠也使不了弓。


    更遠處,有張牙舞爪的身影感受到火焰的煙氣而逃竄。


    那邊的就管不了了。


    村子附近,火焰燒過留下一片焦土,這樣的一幕卻能給村民們安全感。


    道長說過,田野上那些邪物活動過的地方,都要經過火燒驅邪。


    劉獵戶帶人在前麵燃火,探路。後方的人也很快行動起來。


    用透氣的布蒙住口鼻,頭上也好罩好,免得沾染汙穢,不方便清洗。


    沒有帽子,就用幹淨的布巾包裹。


    溫故學著他們包頭發,心想,這次進鎮得好好找找,看有沒有帽子。


    村裏的木匠讓人推出了修理好的木板車,還拿出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農具改的武器。


    村民多得是獵殺野獸、設陷阱下套的經驗。


    弓箭也有,不求有多好,能用就行。


    溫故還看到了長叉,以往村民用來叉魚叉野獸,現在更多是用來抵抗邪物。


    還有大些的長叉,中間的叉刺去掉,隻留兩側各一根。


    溫故一看就知道用法,著有點像他原本世界中的防暴叉。


    隻是村裏這些多是木質,更換得勤。難怪木匠家裏一直有動靜,得多做些備用,忙得很。


    一開始,後麵的村民們隻在村子附近活動。


    把遺留在地裏的,能用的東西撿迴去用,比如那些沒有燒完的樹,拖迴來做柴火囤積。


    柴也是有大量需求的。他們計劃冬天進山砍柴囤起來。現在,能順手收集就多拖迴來一些。


    還有石頭。


    沒有弓箭或者射術不精的人,石頭也是他們的武器。


    村民們別的或許不會,但是扔石頭準度還是有的,從小就玩的遊戲。以往太平的時候遇到野物,運氣好還能砸幾個撿迴家補些油水。


    石頭也可以用在接下來的築堡工程中。


    隨著燒荒,火焰也會把地裏的石頭燒一遍,火能驅邪,燒過的石頭村民們能安心撿迴去。


    還有村民裝了一些經火焰灼燒過的草木灰和泥土,帶迴去在自家小院種點東西。


    青一道長說過,邪祟詭計多端,需時時防備。


    在自家小院裏種點菜,移栽一兩棵果樹,不必擔心被邪物攻擊,精細些打理,平時在飲食生活中注意,也無礙。


    祖祖輩輩依靠田地生存,不能出村種地,總得在自家種點東西才安心。


    溫故戴好手套,拿著一根長竹夾,看到能用上的也幫著撿一撿。


    這種長竹夾是村裏仿製。


    富貴人家裏有火鉗,銅鐵打造,用來夾爐火裏的柴。


    村裏條件有限,隻能用竹木仿製類似的。


    周圍視野開闊,身邊又都是村民,不用太擔心安危。


    堂兄腰間別著柴刀,手中握著長矛,護在溫故身側。


    溫故一邊在焦黑的田野上搜尋,一邊聽著村裏這些老少們說話。


    “村外這地裏也不能種莊稼了,要不種上有氣味的藥草?豆苗,你說行不?”


    “可以的。等明年春暖花開,蚊蟲滋生,邪祟再多起來的時候,也能起到驅趕作用。但是效果可能有限。”


    “哎,有效就行。”


    他們商議,村裏也懂種植艾草和其他藥用植物,可以在靠近村子的地方先種上,以備不時之需。


    “再去尋摸些長著尖刺的,移栽到村外麵。珍貴的藥草就種在村內,貴的東西就得留家裏……哎村長,你們那個什麽規劃圖,有留藥田嗎?”


    “村外移栽的,長得慢可不行,不如種竹子?


    長得快,不用去打理,到時候長成一道圍牆護著村子。”


    至於種在誰家的地,那些已經顧不上了,現在首要的是全村保命。


    在村子附近待了半日,等空中一隻隼鳥飛迴,也帶迴來了前方順利的消息。


    後麵隊伍才正式出發。


    村民們把木板車推出來,用來裝卸貨物。


    能外出的還有近二十人,不拘男女,隻要能幹活,全都給安排上。


    身體太弱的,行動不便的,不能跟著出去,萬一突然遇到什麽事兒,跑都跑不掉。性子太莽的也不要,扯後腿。


    這些人就留村子裏,到時候東西運來還要人整理。


    村長和幾位村老都留守後方。


    道長已經作過法了,又剛燒荒,肯定比往日安全。事情不需要做多少,若真有那一兩個怪物靠近,留守的人簡單拉弓射箭,使個刀槍,也是沒問題的。


    村裏那些半大的孩童也不是什麽都做不了,老人們也都是經過事的。


    真要是解決不了,拖延一下,到時候拉貨的人迴來,也能幫忙解決。


    溫故也要跟著隊伍進鎮。


    原本村長想勸說,但考慮到不久之後溫家兄弟二人也要離村,此次進鎮也能先適應適應。


    如今溫故已經完全散了病氣,瞧著精神多了,隻是跟大家在一起,依然是最特別的那個。


    也不是說身材瘦弱,是那氣質瞧著截然不同,對比之下更顯文弱。


    青一道長原本沒想進鎮,但瞧了眼溫故,還是決定跟著。萬一這狗書生出意外,他北上還得另尋人選。


    要進鎮,溫故手裏拿的就不隻是竹夾了,也尋了把柴刀帶著。


    青一道長瞥了眼,心中嗤笑:裝模作樣,你使得動嗎?可別把自己刀了。


    溫故走在隊伍中間,看著四周的景象。


    燒過的田野上能看到殘存的骨架,有人的,也有其他動物的。


    有一具像牛的骨架,村民心疼得不行。


    “那可是能犁地的牛!”


    至於燒的那些邪物,有的隻剩骨架,有的存在不久,插著箭支,應該是劉獵戶他們前麵隊伍的人獵殺。


    這些都不用去管,自然萬物很快會將它們抹平。


    野草燒掉之後,視野更加清晰。


    飛鳥和野獸活動,將草木的種子帶到各處。沒了人,這些植物侵入每一寸土地。


    沒有人來拜祭的土墳,無人清理,新生的樹木越長越大,根係深深紮穿了一個個墳包,樹幹刺向天空。


    越靠近鎮子,隊伍裏越沉默。倒不是因周圍景象生出感慨,而是緊張心慌。


    不過,想到隊伍中有道長在,他們又冷靜了些。畢竟不是第一天經曆這些了。


    馬上進鎮,被親爹交代了任務的小劉獵戶,大聲提醒著眾人:


    “注意地麵的樹根。”


    “別摔倒,摔倒了也不要立刻唿氣!”


    溫故避開腳下一處拱起的樹根,就聽旁邊的堂兄突然大喊:“草!”


    溫故:出息了,鐵頭!你還會爆粗口!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抬眼往前望去。


    我去!


    好大的草!


    鎮子外圍的房屋,低矮的院牆內,幾棵巨大的草本植物從裏麵生長,高出屋簷很多。


    雖然葉子已經轉黃,但可以想象,一兩個月前有多繁茂。


    沒有了城市和人的影響,這時代本就狂野的動植物,變得更加囂張。


    眼前的大草不知道是什麽品種,溫故在自己的世界沒見過。


    村民們的反應很平淡,在這裏應當不稀奇,還議論著多好的柴火,要是放在從前,能砍迴去燒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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