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渠,有人來看你了。”


    程堰往牢房裏看去的時候,隻見有一個人影安靜地坐在角落裏,聽到這話,也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程堰抬腳走了進去,便有牢役送上了一方案幾,擺上了一些酒菜。


    程堰也半點不嫌棄這牢房汙髒,就在案幾前席地而坐,然後倒了兩杯酒。


    “要不要喝一杯?”


    謝渠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走了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他一身囚服,披頭散發,早已不見了當年謝氏公子的模樣。


    他端起酒杯,仰頭灌了一杯酒,笑著搖頭:“沒想到你還會來送我。”


    程堰又給他添了一杯酒,慢慢道:“公是公,私是私,某這一生,友人不多,你算是一個,今日之後,你我大概是不會相見了吧。”


    謝渠目光微閃,捏著酒杯的手指有些緊:“你是在試探我是否還是我?”


    “不,某隻是來送一送昔日舊友。”程堰搖頭,“人生路遠,我要往前走了。”


    “你身上有女人的香味。”謝渠突然開口。


    程堰剛剛要喝酒的手頓了頓,一時間竟然有些喝不下去了。


    謝渠倒是又灌了自己一杯,笑道:“往前走嗎,看來你與公主最近相處得不錯,所以是要拋開過去,往前走去。”


    “程堰,你說這世間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奇妙,我當初一心想做出一番功績,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可到頭來,卻什麽都不是。


    倒是你,從來沒想過為這個天下做什麽,反而活成了我想要的樣子。”


    “駙馬都尉,國舅爺,平西侯,兵部侍郎,上護軍將軍......你聽聽你聽聽,這一個個名頭,世人但凡得了一個,那也是不枉此生了,你偏偏你都得了。”


    程堰喝了一杯酒,然後道:“你此生最不該的,就是與誠王謀反,若不是走錯了這一步,便有迴頭路,也有很多條道路可以走。”


    “君以國士待我,我便以命相酬,如是而已。”謝渠笑了笑,有些惆悵,又有些釋然,


    “大概也是我心中太過不平不甘,也心生妄念,覺得有一日能超越你,可惜了,我早該知道,若是論打仗,世間上甚少有人能與你一比,你可是太宗皇帝的親傳弟子啊。”


    是了,太宗皇帝在世之時,也尤其喜歡程堰,算起來,程堰的軍事謀略,也都是太宗皇帝教導。


    什麽親傳弟子,雖無名,卻有實。


    “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也想通了,多謝你來相送,不過你既然來了,我也想求你一件事,她那個人太執拗了,她喜歡上你,嫁給了你,你就......”


    “謝渠。”程堰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我沒有替你照顧女人的責任。而且我與公主之間,並不需要旁人。”


    “可我聽聞是公主點頭同意讓她進門的。”


    “公主多大,你要與她一般計較,她年幼無知,難道你也是?”


    “......”


    謝渠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好好好,別人若是不講理,他就覺得‘你是不是有病’,到了公主這裏了,就變成了‘公主年幼無知,你難道要與她一般計較’。


    所以人人都該像你一樣縱容她捧著她?


    程堰認真道:“當初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也理應知道後果,我不是她什麽人,沒有為她善後的責任,你若是要求我旁的事情,我或許就答應了,但唯獨此事不行。”


    他隻想和秦宜真兩個人一起,王仙容這根刺,他遲早要拔了的。


    “不過你放心,若是她願意離開,又不想迴王家,我會為她尋一個能安穩度日的地方,就算是給你一個麵子。”


    “也罷......”謝渠搖頭,“要不你再答應我一件事,若是她一時想不開做錯了什麽事,你饒恕她一命,如何?”


    “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一如今日的你......”


    程堰與謝渠的聊天並不算愉快,好幾次架都要吵起來了,不過酒卻是喝了不少,迴到家中的時候也有些醉醺醺的。


    迴到家中,他顧及著自己一身酒味,沒去春歇院找秦宜真,直接迴了清輝苑。


    不過大概是真的因為有些醉了,有些想娘子,覺得哪兒哪兒都不順。


    鬆年最是會猜測他的心思,趕緊讓人去請了秦宜真過來。


    “侯爺與謝渠喝了一些酒,心情並不是很好,您也知曉,侯爺自小性子就孤冷,稱得上友人的就沒幾個,謝渠明日就要處斬,他心中難免有些傷懷。”


    “原本他想迴去找公主的,但又喝了不少酒,怕是熏著了公主,便一個人待著,公主您多陪陪他。”


    秦宜真一聽這話,頓時就心疼了,連連點頭:“好,那我便去看看他,你讓人煮一碗醒酒湯過來...算了,讓他醉一會兒也行。”


    人有的時候,清醒比醉著更難受,那就醉一場吧。


    程堰也不想眼睜睜看著謝渠去死,可謝渠犯下這樣的死罪,他便是有心卻也不能做什麽,如今隻能陪他多喝幾杯醉一場了。


    秦宜真進了程堰的寢室,見他安靜地躺在床榻上,心有些揪緊,見他出了汗,又讓綠翹端一盆溫水來,用巾布沾濕擰幹了給他擦擦。


    程堰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了,這一覺似乎是睡得尤其長,一直到夕陽日落都沒醒來。


    秦宜真迴了春歇院用了晚膳,洗了個澡又迴來陪他,困了便脫了鞋襪上了床榻,越過他進了床榻裏邊,捱著他睡下。


    待程堰深夜裏醒來,察覺到自己身邊有人的時候先是心頭一驚,眼睛還未睜開便伸手去摸床頭的劍。


    一陣似有似無的馨香傳來,他的手頓了頓,這才睜開眼去看身邊的人。


    她今日睡覺的時候沒換寢衣,大概是覺得身上的衣裳不舒服,睡得並不安穩,不時地動一下,皺著眉頭一直往他身邊擠。


    哦,他這個時候醒來,大約是被她擠醒的。


    他微微側身,伸手將她攬了過來,然後見她在他懷裏動了動,尋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聞著他的氣息,終於是眉眼舒展地安睡了。


    程堰無奈搖頭。


    這才兩三日,她便養成了這習慣,若是他不在她身邊,那是不是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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