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晚吟和魏無羨所設想的危險卻是並沒有發生。


    深淵裏,到了無人能看到的地方,那尊石像水麒麟便低下頭將口中虛虛含住的蘇長安放下來。


    蘇長安從地上起身,在一片幽暗中,他看見了坐在石像水麒麟身上的蘇眠。


    此刻的蘇眠也有些懵,他本以為這尊石像想方設法將他從背上摔下來砸死,卻不曾想,中途他險些掉下來時,這石像還用尾巴輕輕扶了他一把,將他扶正。


    他坐在水麒麟的脊背上,眨巴眨巴眼,無辜的對上蘇長安的視線:“公子,它貌似對我們並無惡意。”


    “我也看出來了。”蘇長安上前,試圖將蘇眠扶下來。


    石像水麒麟看出他的意圖,竟然還乖巧的伏低了身子。


    蘇長安愣了一下,伸手輕輕的摸摸它的腦袋,它卻好似受到鼓勵般,輕輕歪頭蹭蹭他的掌心,而後又將冰冷的腦袋低了下去。


    “公子,你沒事吧?”


    蘇眠從脊背上下來,抓著蘇長安的手推著他的身子轉了個圈,見他身上沒有一絲傷痕,這才放下心來。


    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我沒事,你呢?傷到了何處,竟然流了這麽多血。”蘇長安打量蘇眠一眼,目光落在他還在流血的手臂上。


    蘇眠靦腆地摸腦袋,指了指趴在兩人身側的石像水麒麟,“公子,我這是小傷,被它身上的鱗片割的。”


    蘇長安抬眸往水麒麟身上看去,目光落在它身上那些看似不起眼,實際卻是鋒利異常的鱗片上。


    似有所感一般,水麒麟轉過頭來,那雙石頭雕刻成的獸瞳明明黯淡無光,可蘇長安卻是詭異地看出一種委屈巴巴的神采來。


    他詫異了一瞬,而後伸出手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知曉你的意思,你是說並非刻意而為,對嗎?”


    在蘇眠震驚的目光下,那石像水麒麟竟是真的點了點頭。


    蘇眠大為驚駭,“公子,它竟聽得懂人話!”


    此言一出,不止是水麒麟看向蘇眠,就連蘇長安都沒忍住好笑的看蘇眠一眼。


    也就是他家阿眠呆呆地,不知道這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用來擠兌人的話。


    雖然……這尊石頭雕刻而成的水麒麟不是人,但聽起來,卻也不像是好話。


    果不其然,那水麒麟甩了甩尾巴,帶著冰冷溫度的尾巴啪一下重重打在蘇眠的身上。


    蘇眠疼得呲牙咧嘴。


    他拽拽蘇長安的手臂,“公子,你看看它!”


    蘇長安聞言,看向那水麒麟,它卻好似掩耳盜鈴般,快速的轉過了碩大的腦袋。


    很明顯,它很聰明,它能聽懂他們的話。


    可既然能聽懂,那事情便好辦了。


    蘇長安伸手敲敲它硬邦邦的腦袋,“我知道你沒有壞心思,可否放我們迴去?”


    蘇長安輕聲詢問著。


    水麒麟這次,卻仿若未聞一般,扭過了頭。


    可若是真的聽不見,又怎麽會扭頭?


    所以是不願意帶他們出去?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蘇長安轉頭看向蘇眠,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們去別的地方找出口。”


    對於蘇眠而言,他家公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所以,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果斷應了:“公子,我們走吧。”


    蘇長安看他那架勢,忍不住有些無奈,他伸手探向蘇眠的腰間,將他身上的乾坤袋拿出來遞給蘇眠。


    “把傷藥拿出來。”


    蘇眠輕輕哦了一聲,將乾坤袋裏的傷藥拿出來捧在手上,“公子,傷藥。”


    蘇長安拿過傷藥,原地坐下。


    蘇眠見狀,愣愣地跟著蹲下,“公子,我們不找出口了嗎?”


    蘇長安搖搖頭,伸手拉過蘇眠的傷痕累累的手臂,給他上起藥來,“出口要找,但傷勢也要處理好。”


    “雖然這尊麒麟雕像對我們沒有惡意,但到底是留在地底下的東西,我們不確定它在這長年累月的積累下是否也被密道中的屍毒浸染。”


    “所以還是小心為上。”


    蘇長安不急不緩地同蘇眠叮囑著。


    蘇眠大為感動,“公子,世間再沒有這樣比公子這般好的人了。”


    蘇長安聽了,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這就是對你好了?”


    “指不定哪天我把我家阿眠賣了阿眠還掰著手指頭給我數錢呢!”


    “那公子也一定是為了阿眠好。”蘇眠一本正經道。


    蘇長安手上動作一頓,他笑著道:“不會有那天的。”


    給蘇眠包紮好傷口,蘇長安領著蘇眠站起來,這才靜下心來打量周遭的環境。


    這裏看起來更像是密閉的空間,周圍一片黑暗,除此處他們所處的方位外,竟是再也看不到半點光亮。


    而這一處方位中唯一的光亮,竟然還是從水麒麟頭頂上的兩隻小角發出的。


    明亮,卻不刺眼。


    隻是因為方才注意力不在它身上,故而才會在此刻打量環境時將它收入眼簾之間。


    四下無光,從小角上透露出明亮的光暈裏隱隱約約能看到流動的霧氣,那霧氣飄到人身上,竟是帶著一絲幽幽的寒意……


    不過寒意並不十分明顯,所以蘇長安也沒有在意。


    “公子,我們往哪邊走?”


    周圍漆黑黯淡無光,對於蘇眠來說,跟在公子身邊,保護好公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其他的,公子怎麽說,他怎麽做就是了。


    公子很聰明,不需要他做些什麽。


    他做的多了,反而容易影響到他家公子。


    蘇長安沒有貿然行動,而是側眸去看那尊石像麒麟的動作。


    此刻,聽見蘇眠的話,那石像麒麟的反應看起來似乎很平常,但蘇長安卻沒有錯過它豎起來的小耳朵。


    “方才我們是被這石像麒麟帶過來的,想來原路返迴就是了。”蘇長安故作大聲道。


    蘇眠乖乖頷首:“聽公子的,都聽公子的。”


    遠處,那石像麒麟甩動著尾巴,漫不經心似的往兩人的方向瞧了瞧,並無什麽奇怪的反應。


    沒有危險。


    莫名的,蘇長安得出這個結論。


    那石像麒麟雖然沒有告訴兩人離開的路線,倒也是頗有良心,一直跟在兩人的身邊作為一盞照明的小燈,沒有讓蘇長安和蘇眠兩人在深淵底下摸黑行走。


    隻是,它似乎也是個調皮的,行走間蘇長安腳步慢下來時,它偶爾還會用小尾巴拍拍蘇長安的背部,催促他快些走。


    這樣的舉動,讓蘇長安始終會聯想到自己是那個被發配邊疆的犯人,而這尊高大冰冷的石像麒麟,便是監督負責犯人流放的衙役。


    雖然它並不會動用私刑,但是話說迴來,這尾巴的力道,打在身上卻著實算不上輕鬆就是了。


    期間蘇眠看不下去,還會將蘇長安同那石像麒麟間的位置隔開,自己跑到一人一獸中間。


    然而,對待蘇眠,那石像麒麟卻是沒了溫柔的風度。


    腳下蹄子一抬一踢,蘇眠便撲棱著兩隻手,像一隻搖搖欲墜的撲棱蛾子一般飛了出去。


    “哎喲!”


    終於,當蘇眠再次被無辜波及後,蘇長安看不下去了。


    他的視線同它灰撲撲的獸瞳對視上,聲音中透著些許無奈,“夠了,別再作弄阿眠了。”


    “他年紀還小,等下氣哭了怎麽辦?”


    金淩同蘇眠乃是同年,但蘇長安卻比兩人大了三歲,仔細說來,如今的蘇眠不過也才十四歲的年紀。


    但蘇眠性子溫軟呆愣,平日裏除了蘇長安外,最愛的便是秣陵蘇家鎮上的那家鹵豬蹄。


    兒時的蘇眠小小一個,被蘇管家一人拉扯著長大,因著性子的原因,蘇家其他的孩童並不喜親近他。


    蘇眠同蘇長安熟起來,便是因著當年莫玄羽帶他上街時買下的豬蹄。


    蘇長安從小性子很活潑,總喜歡往人堆裏跑。


    特別是秣陵鎮中央處的那一條街,是他的最愛。


    五歲那年,蘇長安沒有測出靈根,被許多人稱為廢物,隻是礙於他兄長蘇涉的原因,許多人不敢在明麵上說他的壞話,畢竟,他們要靠著蘇涉,才能有一口飯吃。


    然而到了暗地裏,卻是仍會對他口出惡言,這其中,包括蘇家幾位客卿的孩子。


    孩子的惡意,是沒有緣由的。


    也許隻是因為看了你一眼,覺得你太好看。


    五歲的孩子,處於懂卻不完全懂的年紀,所以蘇長安不怨他們,隻是用阿娘送他的留影石將他們的一言一行記錄下來,然後帶著莫玄羽去了幾位客卿家,將留影石交到他們手中。


    孩子的言行,大多數是因為受到阿爹阿娘的言傳身教。


    也因為這樣的事情經曆了太多,後來蘇長安不再與他們虛與委蛇。


    當晚,幾位客卿的家中便傳來了教訓孩子的聲音,一連好幾夜,從此再也沒人敢說蘇長安的閑話。


    他們畏懼他,嘲笑他,惡心他,卻又無人敢欺辱於他。


    蘇眠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現的例外。


    在蘇長安的記憶裏,蘇管家總是板著一張臉,嚴肅又刻薄。


    之所以說蘇管家刻薄,是因為蘇管家在他沒有測出靈根的時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之後,又對他格外嚴酷。


    沒日沒夜的逼他蹲馬步,逼他練武功,逼他練各種劍法。


    那時候小小的他還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哥哥總是放任蘇管家這樣對他,偶爾蘇管家懲罰他時,他抱著哥哥哭著告狀時,為什麽哥哥會一邊心疼的抱著他安撫,一邊又和他解釋說蘇管家人不壞。


    那是年紀小小的他那時候不理解的。


    蘇管家嚴肅無趣,可那樣嚴肅又古板的人卻是也會笑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蘇管家笑,很奇怪,並不僵硬,而且很自然。


    溫柔這個詞或許並不應該在蘇管家身上存在,可偏偏,蘇長安在蘇管家身上看見了。


    他不但看見了,還狠狠地體驗了一把。


    無他,因為蘇管家抱小蘇眠時,蘇長安總會抱著小木劍站在一旁好奇的看。


    小蘇眠看見了,也會用一雙黑溜溜的眸子盯著他好奇地瞧。


    小蘇眠被蘇管家養的很好,胖乎乎白嫩嫩的,像個白麵饅頭。


    而且小蘇眠小時候不愛動,總是會安靜地待在院子的某一處角落裏,他喜歡和蘇管家玩躲藏遊戲。


    有時候藏得太嚴實,蘇管家找不到時,便會讓蘇長安一起找,找小蘇眠的次數多了,小蘇眠也就眼熟他了。


    蘇長安感興趣的東西也不多,花草、鎮上李老伯家的豬蹄,除此之外,便也沒什麽了,這些東西是他那時的最愛。


    每日他都會去李老伯的鋪子前買下三隻豬蹄,而李老伯也總是會慈祥的揚著笑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將裝好的豬蹄用油紙包起來遞給他,然後輕聲地囑咐他一句:“小心燙哦!”


    起初是一隻,他自己吃,因為兄長和阿羽不喜歡。


    然後是兩隻,因為他發現每次他帶豬蹄,小蘇眠都會很快被他找到,於是乎,他發現了找到小蘇眠的秘訣。


    再後來,蘇管家也發現了這個秘訣,所以豬蹄變成了三隻。


    每當蘇管家同他的習武日常結束後,兩人就會一起去尋藏起來的小蘇眠,雖然有了豬蹄後,小蘇眠總也能被很快找到,可總有例外,偶爾也會有小蘇眠躲在某一處久了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情況出現。


    也正是因為這樣,蘇長安也被迫體驗了一把來自蘇管家的溫柔。


    可以說,蘇長安和蘇眠是在同一張床榻上睡著長大的,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蘇管家的功勞。


    蘇管家很會哄人,尤其是小蘇眠,但是小孩子總是粘人的。


    小蘇眠尤甚,他不粘蘇管家,他粘蘇長安。


    得躺在蘇長安身邊,小蘇眠才肯入睡。


    蘇管家偶爾無奈歎氣,卻也拿小蘇眠無法,隻能由著他,蘇長安也挺喜歡這個小了自己三歲的小夥伴,所以也樂意慣著他。


    小蘇眠這樣的粘人,到了長安十歲時,徹底終止。


    蘇長安十歲那年,小蘇眠才七歲。


    那時的小蘇眠已經是個缺了一顆牙齒的小小少年了,唯一不變的,大概是仍然是他的性子。


    依舊靦腆內斂,除了蘇長安和蘇管家,誰也不肯親近。


    這裏的不肯親近,包括蘇涉和莫玄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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