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那邊想的卻並不是些“外人”,“內人”之類的東西。


    “藥本子”這個詞,激起了一些本該隻處於她內心深處的迴憶。


    作為一名曾經的女醫,素素有過很多個藥本子。


    她喜歡將厚紙裁成巴掌大,用針線縫起,揣於掌袖之間,隨時以鵝毛細筆記錄下許多體會心得。


    在山間采藥的時候,記錄下不同山脈的藥草特產,還有外形古怪有趣的動物。


    在行醫治病的時候,記錄下一些病症特殊,又或者是行針時有怪異反應的症狀。


    在外麵步行散心的時候,記錄下一些價格便宜,味道還好的商鋪位置,及其店裏最好吃的那一樣點心。


    素素會把這些事情都記錄下來,每記滿一本,就與醫書一同擺放在八寶櫃閣中,留待日後閑時翻閱。


    一個一個本子,都是她當下心情的見證。


    在大多數時候,這些本子之中記錄的內容都是令人開心的。


    因為無論是治病還是采藥,又或者是尋找一些有趣的風景,都是素素喜歡做的事。


    人在做喜歡的事情的時候,心情當然會是愉悅的。


    這份愉悅一直持續到她新婚的那一天,就此,戛然而止。


    素素的心裏,其實是有怨的。


    她如何能不恨?又如何能不怨?


    曾經對她來說無比廣闊的世界,從那一刻之後,就被局限於一間小屋之中,再也無法望見外麵的天空!


    方雲青並沒有殺她。


    但是那份苟活所給她造成的痛楚,卻比直接殺了她,要更痛上一千倍,一萬倍!


    在那些陰暗的日子裏,素素隻覺得自己的心裏淬滿了毒汁,這份痛苦盤旋於她的心中,不知該要向何處釋放。


    最終,她把它們記錄在了她的藥本子上。


    曾經總是帶著笑容,一心治病救人的醫女,在這日複一日的困獄之中,變成了一個渾身長滿毒刺的惡鬼。


    每一日,她都會在本子上寫下一種新的藥物配方,那些藥物可以令人割喉,斷腸,渾身如受尖刀捅刺……


    每一種,都是一種特殊的毒藥配方,服之會令人如墜無間地獄,在經過漫長的折磨後,受盡痛苦而死。


    在那些被幽禁的日子裏,在想象之中,素素將這些毒藥揮灑在那些令她痛苦的人身上,試圖以此獲得慰藉。


    可是,素素逐漸發現,做這樣的事,並不能使她得到解脫。


    哪怕隻是在想象中。


    她,並不想這樣。


    不知不覺中,藥本子上的毒藥配方逐漸變成了解藥的配方,又漸漸變成了她對自家小小店鋪的想象。


    若是有錢了,她想把旁邊的大酒樓和大當鋪都收購下來,開一間很大的醫館,裏麵可以同時裝下五十個病人!


    倒也不是為了別的,主要是下雨的時候,可以讓多幾個人能在醫館裏避雨,不至於因為醫館太小擠不進來,要一直在外麵吹著冷風排隊。


    她還想把店鋪的牌匾翻新一下,上一層新的紅漆。


    想再嚐嚐店鋪對麵那個小販售賣的,總是熬焦的糖人……


    也想再出去看看高山大川,看看自己前些年沒采的那株小靈芝有沒有順利長大,是不是被周圍的野狐豹子偷吃了。


    她想做的事情還有那麽多,真的沒有位置再去容納這些無聊的,令人心厭的仇恨。


    後來,素素其實是打算將那個藥本子毀掉的。


    隻是,在還沒有來得及做這件事的時候,她就先被方可瑩殺死了。


    人死萬事空,素素一直覺得前塵往事都已經過去,她本不該再迴憶,再去糾結那些事。


    然而,在前幾日裏,素素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昔日曾經記錄在藥本子上的一味毒藥,竟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難道是她當初的藥本子不小心流落出來,被別人撿到了?


    但是時間不對!


    在素素的記憶裏,她寫那個毒藥的時間,應該是距離死亡前一年裏發生的事,如果按現在的時間算,應該是幾年後的事了,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就出現在外界呢?


    不過,她是什麽時候死的來著?


    如果她是在幾年後才開始記錄的毒藥配方,那麽在那之前,她一直在做什麽?


    素素嚐試去迴憶在那個房間裏的狀況,但是記憶中卻隻有方雲青和方可瑩穿插而過的麵孔,永遠打不開的窗戶,和一片白色的迷霧。


    那扇窗戶,一開始的時候,其實是可以打開的。


    她甚至還能看到窗外青灰色的牆,以及霧蒙蒙的天。


    那麽,窗戶到底是什麽時候,再也打不開了呢?


    陣陣熱流突然沿著太陽穴的所在向內延展,素素隻覺得腦袋像被針紮了一般,猛然抽痛了一下!


    素素這兩日因為生病,身子本來就比較虛弱,腦海中又突然傳來這般異樣的痛楚,使得她一時間坐立不穩,身子竟然朝著一頭栽倒而去!


    電光石火間,穆元洲的身影迅速離開桌邊,出現在素素身側,有力的手臂一橫一勾,直接把素素攬在了懷裏!


    因為動作太急,也來不及避諱什麽,而且“抱人”這個動作本身就很難太講究,總之,穆元洲這麽一攬,素素的腦袋直接被他給壓在了懷裏,臉都卡進衣襟裏了!


    素素的鼻子差點都直接撞到穆元洲的胸口上,還是沒隔著衣服的狀態。


    素素:“……”


    穆元洲那邊還在焦急地伸手輕輕搖了下素素,問她怎麽了,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這一搖不要緊,把穆元洲的衣襟給搖散了,素素的臉真的撞過去了!


    素素:“!!!”


    穆元洲也後知後覺地發現到情況不對,趕緊把素素的頭從自己衣服裏拿出來,兩人的臉因為這場意外,都有些微紅。


    穆元洲不敢再看素素,手高高地把素素抬起,然後就這麽把人舉著,平晃晃地給放到了床榻上去。


    素素:“……”她還以為是這人是想把他扔房頂上去呢!!


    身體終於落在了柔軟的床榻上的時候,素素和穆元洲禁不住都暗中鬆了一口氣。


    明明隻是三五尺遠的距離而已……


    也不知怎的,竟被弄的像是走了多遠的路一般,搞得兩人都有些唿吸不暢,房間裏一時靜謐得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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