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淺淡的陽光,像一條漸漸消失的金線,斜斜地穿過窗欞,在華貴且古老的柱子上留下斑駁的光影,浮塵孤寂的在波光粼粼中漂浮,這是雲婀頭一迴來流光殿,這些與生俱來的華貴與地位是她此生都難以企及的,子欽握著書簡皺眉看向她,“不是說好白日裏不私下見麵的麽?”


    雲婀有些手足無措,“我來的時候很小心,不會有人發現的,我是有要緊的事告訴你”,子欽的麵色緩和了些,語氣卻仍如這大殿充滿涼意,“高陽韶雪嫁給連山越的話,鄒屠氏的地位定然又牢固一分”。


    “此事我知道”,子欽打斷了她的話語,雲婀連忙擺手,“是鄒屠清珩,王上派其他人替她去了北地,她仍留在天嶽峰,她請求王上讓景禪坐那個位置”,她的聲音愈發低沉,在這空曠中都無半點漣漪。


    子欽握著書簡的手逐漸收緊,眼眸中滿是嘲諷的笑意,就因為他的母親沒了,他連爭奪的資格都沒有了嗎?鄒屠清珩殺了那麽多人,他們為何能被輕易原諒,“看來就算她萬般忤逆,父王對她仍存有舊情,你怎麽這般無用,連男人的心都抓不住”,不知為何,每當想起雲婀睡在高陽玄身邊,他心中那團火便越燒越旺,不由自主的就想發泄出來。


    雲婀雙目看向腳尖,整個人單薄的像寒風中的枝葉,“對不起,是我沒用,隻是你現在不要輕易與他們起衝突,我擔心你的安危,我也不知如何才能幫到你”,子欽瞧著她模樣,心中的火登時被澆滅了,“來我這裏”,他放下書簡,眼神緊盯著雲婀,對他的話她從未反抗過,她一步步走過昔日薄奚晚雲走過的地方,心中隻有萬千感慨。


    雲婀站在他身側,子欽將她拉入懷中,他則將頭埋在她的窩頸處,舒適的閉上眼睛,他已經許久沒睡個好覺了,好似隻有在她身邊,他才能真正放鬆下來,明明她隻是他的棋子,兩人就這樣在昏黃的大殿中靜默無言。


    光線隨著時間移動,她不由動了動有些發酸的肩膀,身旁的人卻無任何反應,她心中糾結要不要將景禪的身份告訴他,可直到殿內再無光線,她仍是沒想好,她應當迴去了,她抬手輕輕撫摸著子欽的臉頰,“我該迴去了”,子欽睜開朦朧的雙眼,“你想不想離開我父王”,雲婀眼中染上驚喜,天知道她等這句話等了多久,她連連點頭,“雖然高陽王待我很好,可我們之間並無愛意,我此生隻願與你長相廝守,所以請帶我離開”。


    子欽移開目光,鬆開抱著她的手,“我會幫你盡快離開這裏”,他說的是幫不是帶,雲婀有些怔愣,隻聽他又說道,“給父王的藥往後每日都增加一倍,切記小心,莫被發現”,雲婀欲言又止的起身,最終問道,“那個到底是什麽藥?我瞧著他的身體並無好轉”。


    “你放心,不是什麽毒藥,就算被發覺也無事”,不知是否休息好的緣故,子欽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雲婀看著他的臉生出不舍的感覺,總覺得每次與他見麵的時間過的很快,她點點頭,迴身主動擁抱他,“高陽景禪並非鄒屠清珩親生,好像是名喚鄒屠苡含的女子所生,不知這其中有什麽緣故”。


    子欽的瞳孔瞬間放大,這件事他從未聽聞,即刻又恢複了神色,“我知道了,我會去弄明白其中曲折,你先迴天嶽峰,有機會我去尋你”。


    雲婀走後,他喚來穆庚,“你跟著母親身邊的時間最長,你可知高陽景禪的身世?”穆庚有些疑惑,子欽了然,“你去趟平洲城,幸好鄒屠廣延還活著,若大王子真是鄒屠苡含所生,那便告訴他,他的親外甥是未來的高陽王,他又何至在此受苦”,子欽眼中染上笑意,若無鄒屠清珩,他又如何能安穩坐上那個位置。


    玉華城中,四處都是深沉的寂靜,沉悶的鍾聲迴蕩在空曠的宮廷中,侍從們皆身著素衣,連腳步聲都變得格外輕微,棺槨周圍布滿了白色的鮮花和香燭,幽幽的煙霧升騰,高陽箏神色平靜的跪在最前方,侍女懷中的嬰孩,好奇的瞧著周圍的一切,她迴頭看著自己的孩子,對於陶唐穆瑾的死,她既無悲傷亦無開心,隻有輕鬆,她不知未來如何,不過定然是比以前好。


    祭司們開始用低沉的聲音誦讀禱文,文字試圖撫平眾人的心緒,那些大臣們憂心東夷的未來和氏族命運,而高陽箏隻憂心她與孩子,從前她一人也能堅強的活著,如今她有更強大的勇氣去保護她的孩子,“拜”,隨著祭司的聲音眾人開始悲戚的行拜禮。


    儀式結束,已是暮色四合時,大臣們攔住高陽箏的去路,“王上子嗣稀薄,還請王妃盡快讓王子即位,我等會選擇合適的攝政大臣輔佐王子”,有人站出來反駁,“你們一派安的什麽心思別當我們不明白,不過是想獨攬大權罷了,我等讚同王妃垂簾聽政”,一時間他們在殿內爭吵不休,高陽箏看著眾人爭的麵紅耳赤竟覺得好笑,瞧瞧這些整日滿口仁義道德的神,也隻為權力爭得你死我活。


    “青華上神到”,眾人聞言立即噤聲,老者麵色陰寒的踏入大殿,目光落在殿內的棺槨上,神色更冷漠些,“真是個廢物”,隨後目光看向眾人,“誰是東夷的王重要嗎?”眾人垂首,鴉雀無聲,他說的沒錯,東夷王不管是誰,他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東夷的血脈可不隻有這個孩子,我說的對嗎?王妃”,青華看向高陽箏,後者笑了笑,“當然,上神也姓陶唐不是嗎?我隻希望我的孩子能平安長大,至於誰是王與我無關”。


    青華眼神輕蔑的看向她,“老夫若想做東夷王的王用得著拖到現在嗎?”他說完看向人群後方的淩夜,“作為先王最後一個兒子,你不打算替自己爭個前程嗎?”眾人神色各異的看向淩夜,後者的目光停留在高陽箏麵上,“既然兄長有繼承人,便還是按正統來”。


    “不可,東夷與高陽交惡,姓高陽的怎能掌權,這不是將東夷往火坑中推嗎?”有人正大光明的反對高陽箏,她麵上卻無半點情緒,“那我便做個攝政大臣,輔佐我們的小王子即位,上神你看如何?”淩夜恭敬的詢問青華,後者皺眉看向他,“你做了半生的努力就願意將成果讓出去?”顯然他們之前就相識,聞言高陽箏也看向他。


    淩夜攤攤手,“我本來就對做東夷王不感興趣,不過是看不得陶唐穆瑾殺了父王而已,至於我答應你事仍舊有效”,青華無奈搖頭,“姓陶唐的盡出情種”,見他未反對,眾人也不好說什麽,此事就這麽定了,陶唐蘭罌,東夷新任的王,而高陽箏也將成為東夷最為尊貴的女人,這是她悲慘的人生中從未想過的。


    次日,太陽剛露出光芒,高陽箏的宮殿中宮人忙碌進出,她忙起身問侍女發生何事?侍女則笑意盈盈答道,“稟太妃,是攝政王派人將玉蓬殿收拾出來,特意讓您搬過去呢,看時辰應當已收拾妥當,您移駕前去瞧瞧還缺什麽”,高陽箏卻皺眉思索,他這是何意?先將王位讓了出來,今日又來示好。


    玉蓬殿比她想象中還要華麗許多,此處除了玉石還鑲嵌著各類寶石,陽光照射下,五彩斑斕,仿佛整個屋頂都在閃爍著繁星般的光輝,屋脊上鑲嵌著精致的鳳凰栩栩如生,光潔的廊柱雕刻著繁複的龍鳳紋路,四處懸掛紅綢帷幔,看起來恍若新婚,總之隨處可見珍奇花卉、璀璨寶物,她都要懷疑淩夜將王宮中值錢的東西都搬到此處了,“攝政王在何處?”她佯裝隨意問道。


    “太妃找我可有事吩咐?”他聲音中帶著戲謔,高陽箏眉頭緊蹙,氣鼓鼓的模樣看起來憨態可掬,“你們都下去吧”,淩夜看上去心情很好,“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我隻想好好生活,不要來招惹我好嗎?”高陽箏先發製人,急切讓她臉色泛紅。


    “我沒有什麽目的,隻是喜歡你,想給你最好的”,他終於可以將埋藏在心中的歡喜說出來,以前的他不能救她於水火,隻能將愛意掩藏於心。


    高陽箏麵部瞬間僵硬,隨即緊握雙拳,憤怒道,“我高陽箏前幾年作為男人的玩物做夠了,你休想再羞辱我”,她緊咬雙唇,一臉決絕。


    淩夜靠近她,心疼的歎口氣,“你不是玩物,我也並非看輕你,從始至終我明白你的無可奈何,以前的我們都是沒有選擇的人,以後你可以無所畏懼的做你自己,隻是請不要封閉自己的心”,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們是同一類人,弱小迷茫沒有自己。


    高陽箏的手無意識的觸摸著自己的衣擺,眼神中出現短暫的迷茫,“也許你隻是因為相似所產生的憐憫,或許是真的喜歡,可並非你喜歡我,我就要喜歡你,而且我們如今的身份也不允許,所以不要再做這些了”,她說完轉身頭也不迴的離去,從小她都渴望被愛,可世事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期待,殘破如她還能被愛嗎?


    枯黃的葉子被風吹著緩緩落滿地,淩夜心中並無挫敗感,他們這樣的人從外界得不到溫暖,隻能剖開內心抱團取暖。


    不知為何,自打從萬相閣迴來,韶雪每日清醒的時間愈發少,那日看到的場景總出現在夢中,女子悲戚的目光刻在她腦海,就連醒著的時候都不時恍惚,連山越的手遮住她的眼睛,韶雪才恍然迴神,她緊緊握住他手,抬頭看向他,“阿越,婚期可否延後些時日?自打知道那抹神魂所在,我便日日陷入夢魘,我想救她迴來”。


    連山越坐在她身側,“可以呀,我與你同去”,韶雪本能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卻變了,“好,那等明日送別母親後我們出發,如今大哥在外征戰,三哥腿傷未好,還是不要讓他們憂心才好”,連山越聽著她將自己劃入重要之人的行業,心中美滋滋的。


    次日,北門外韶雪依依不舍的看著鄒屠清珩,綏綏淚眼婆娑,卻盡力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娘親說了祖母馬上會迴來,不能叫她擔心的,可她這副模樣看在鄒屠清珩眼中,又好笑又心疼,抬手替綏綏擦掉鼻涕,溫柔安慰著,“綏綏要聽話,祖母給你念的那些故事,你可要記得,等祖母迴來講給祖母聽”,原本還在默默強忍著,忽然一被關注,便嚎啕大哭起來,孩子終究是孩子,再她的心中,隻是想著天天陪伴自己的人要很長的時間都見不到,所以變成大人的標誌是心中難過,卻仍能笑出來。


    “綏綏不難過,祖母很快就迴來啦,給綏綏帶禮物迴來”,鄒屠清珩笑著擦著她的淚水,嬑握住母親的手,“母親,你不用擔心我們,倒是北地寒冷,我給你帶的這些東西你要記得用,我們在家等你迴來”,韶雪站在嬑後麵笑的比哭還難看,連山越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鄒屠清珩點頭,轉而注意到她,又看向連山越,“你小子真打算賴在窮桑不走了,婚期往後延延,等我迴來,看著我的阿雪出嫁”,連山越連連點頭,“嶽母大人的話,小婿哪敢不聽”。


    “好了,都迴去吧,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她的目光又落在韶溭的腿上,忽然有人騎著天馬飛奔而來,“母親,等等我”,竟是景禪。


    眾人驚詫的瞧著他,“你這小子,定是仗沒打完,偷跑迴來的”,鄒屠清珩當然了解他,景禪難為情的撓撓頭,“一會我再趕迴去,不耽誤的,還是趕上見母親一麵”,鄒屠清珩心中有些想哭,替他掃落肩上的雪,“不用那麽努力,萬事小心”,景禪搖搖頭,“還是要努力的,我不想母親在北地受苦”,鄒屠清珩咬咬牙,她真想將真相告訴他們啊,拍了拍他的肩,“照顧好自己,母親還年輕,用不著你照顧,再說北地還有陸商,你們擔心這些做什麽”。


    她告別眾人離去,景禪又囑咐了他們幾句,馬不停蹄的奔向戰場,“大哥好辛苦”,韶雪不由得喃喃感歎,心中某些信念更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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