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在凝香殿接見的安定郡王趙元泰。


    進來時,室內猶有香脂氣,角門的紗簾猶在輕微晃動,有遠去的腳步聲和環佩叮當聲響。


    方才不知是哪位受寵的美人在伴駕,最大可能的,應該是那位一直榮寵不衰,風頭正盛的劉美人吧。


    官家顯得心情極好,麵帶笑容,對他招手道:“七郎,快進來。”


    趙元泰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才笑嘻嘻地上前:“打擾官家與佳人相會,惶恐、惶恐。”


    官家待這個七弟素來親厚,拿一顆桌上水晶盤子裏的桂圓果輕輕丟了他一下,“莫做這些怪樣子,還敢來打趣我,小心我下次去虹橋畔那家兒逮你去。”


    趙元泰最近新置了一房外室,房子賃在虹橋旁,本以為這事做得極隱秘,卻不想官家這麽快就知道了。


    可見官家畢竟是官家,無論看上去多麽寬厚仁德,他先是皇帝,後才是其他。


    趙元泰麵上不顯,遞過去一個心知肚明的眼色:“那隻能求官家仁慈放過咯。”


    兩人相視而笑。


    趙元泰拱了拱手:“其實這次進來,是想多謝官家如此優待我家大姐兒。”


    官家含笑道:“論理過兩年也該給你升一升封王了,屆時那孩子本就會得個郡主之位,不過是提前兩年罷了,不值什麽。”


    “大姐兒遭遇那禍事後,不知惹了多少閑話。如今官家這一道旨意,封了這些人的嘴,愚弟怎麽不知道官家是好心在為我描補呢。”


    官家的確是好心,當事人領情識趣則令他更加愉悅。


    “論理說,你那郡王妃也做得太過了。真珠到底是你的骨血,當年還是抱養她積了福緣,才得了兩個孩兒。若看不過眼,轉年真珠就可嫁人了,讓她嫁遠些維係個麵子情也罷,如何就這般狠心。”


    趙元泰隻能低頭謝罪:“是我素日太不經心了,未曾管束好後院,這麽大把年紀還累得皇兄替我操心。”


    官家溫言撫慰道:“我原本以為真珠入道是你的主意,仿唐時太平公主為退避人言而已,未曾想她居然是真有奇遇,修道有成。”


    “或許那樁禍事就是上天考驗她的災劫,熬得過去便是一路康莊。真恨不得以身代之。”他悠悠歎了口氣,目露神往之意,“可惜當年國師就說我是紅塵富貴身,被這江山拖累,沒有福緣修道。”


    “官家為天下共主,功德無量,日後自然可以憑功德成道。真珠隻是小有修行,那些個粗淺的術法怎能與天子大道相比。”


    今上哈哈大笑:“你未曾見過‘道’,你不懂,你不懂。”


    兩人閑談一陣,見官家微露不耐之意,趙元泰便起身告辭。


    他站在宮門前迴望,隻見宮樓重重,巍峨森嚴。


    執掌天下的滋味,一旦嚐過便是入骨,哪裏還有“道心”呢。


    ……


    “王妃,請上轎。”


    沈氏恍惚間記得自己要赴宮宴,盛裝而出,施施然上了轎子。


    為何稱我為王妃?對啦,王爺進為舒王,如今自己已是一品王妃了。


    那轎兒顛簸起伏,讓她極為不適,“哐啷”左肩撞上轎中的窗杆。


    “嘶!好痛!這抬的什麽轎子?纖巧!還不趕快換人,這幾個通通打殺了!”沈氏心中火起。


    連說幾句,外麵沒個迴話聲,她忍不住掀開簾子朝外看去。


    前頭兩名轎夫雙雙迴頭,呲牙一笑。


    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塗了戲台上扮的粉墨,遮住真容,奇形醜怪,態度桀驁,麵上不懷好意。


    沈氏一下慌了神,朝左右再看,丫頭侍衛都不在。


    四周漆黑,沒有往來行人,沒有熟悉的街道房舍。


    “你們是什麽人?來人啊!護駕!快來人啊!”


    “救命啊!來人啊!我是當朝王妃,你們這些歹人想做什麽?”


    那幾名扮做轎夫的人並不搭理,隻一個勁的抗著轎子向前奔跑。


    沈氏驚懼萬分,涕淚雙流。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突然停下來。


    一雙大手將她從裏麵扯出來,一把摜在地上。


    沈氏渾身篩糠似的不住發抖,倉皇的朝上看去。


    此處是一處荒廢的古廟,殘梁斷柱,地上胡亂鋪著些稻草,冷風不知從何處吹入,寒涼刺骨。


    兩邊各站了一排塗黑臉宛如廟中鬼卒的人,正中坐著一個大漢,畫得如同戲台上的二郎神君一般,須髯滿頦,目光閃爍,見她瞧來,哈哈大笑:“本神君與夫人有夙世因緣,特將夫人請來一會。”


    沈氏心知是歹人扮做神明擄來,是想隱瞞身份,怕被滅口,也不敢叫破,隻能當做被騙住的樣子上前施禮,說道:“神君在上,小婦人自有丈夫,求神君垂憐,放我迴去罷。”


    那假神君上前扶她起身,“我曾與夫人天上約定下凡相聚,怎可不守約呢。”


    喊了一聲:“上酒。”就有鬼卒托了酒壺和酒杯上來。


    神君擎了酒杯,遞到沈氏嘴邊:“夫人,我們且飲這杯合巹酒。”


    沈氏嬌弱無力,強迫著被灌了一杯,就覺得頭暈目眩,四肢無力。


    神君抱了她轉到後堂,原來有一張大床。


    將她丟在床上,麵朝下,又脫了外袍一擲,她麵前一黑,什麽也看不到。


    就發覺有人在解她衣襟,沈氏神魂俱裂,拚命想掙紮,卻連抬手的力量也沒有,微弱的唿喊聲被蓋在衣裳下,細不可聞。


    那些歹人次第而入,將她輪過幾輪。


    沈氏隻覺得又羞又痛,隻求速死而不得,到最後已經和死人也差不多了。


    再一眨眼,自己已經置身一處民宅,身旁一個半老婆子守著。


    沈氏隻覺得下身劇痛,整個人難以動彈,她問那婆子:“這裏是哪裏?我如何來的?”


    婆子已笑,呲著滿口黃牙:“夜裏被眾位好漢爺送來的,uu看書ww.uuknshu 如今小娘子已歸了我了。”


    沈氏脫口而出:“我乃安定郡王府中長平縣主,你們怎敢如此為非作歹,將我擄來?”


    “如今還說什麽王府不王府,你若乖巧聽話,我便為你尋個好去處;若是不然,且等著一餐好打!”


    那婆子要將她醫好賣錢,每天與她那處兒換藥,手腳粗糙,每每如同上刑。她若說自己是趙家族姬,便會被木條抽腳板,疼痛難忍。


    又拿話刺她,說什麽你已失了身,皇家哪還會認你,就算逃迴去多半也是一條白綾勒死,瞞下這樁醜事。


    她每日身心都被折磨,宛如地獄,最後忍不住生了死誌。


    乘夜半同房的人睡了,將衣服和床單結成繩索,上吊自盡。


    當頸間被勒住,費盡全身力氣欲得一口氣而不得的窒息感覺襲來之時,沈氏忽然意識到:“我為何要自盡?隻要忍過這一時,逃出去到娘家求救,將所有人都殺光,誰能知道?我本是王妃,我有世子,現下官家沒有親生子,保不得將來就要仿先皇過繼宗室子繼承禦座,到那時我就成了太後,我怎麽能死在這裏?”


    沈氏拚命掙紮著,雙腳不斷抖動。


    死如龜蛻,如剝離血肉,痛楚不可名狀。


    她曾聽說有位老太太,瞑目之時痛苦掙紮,連腳上繡花鞋的掙脫了。


    此種痛苦,今日終於降臨己身……


    “郡王妃!”


    “夫人!”


    耳邊傳來唿喚聲。


    她漸漸迴神,纖巧舉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掀了床簾站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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