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特別,阿爾文。」班傑明總是這麽說。


    他偶爾會牽起阿爾文的手,帶他到其他「隔離室」與同胞見麵。那些實驗體的命運比阿爾文更加多舛,見到阿爾文對他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因為這往往意味著他們的生命到頭了——班傑明會活剖出他們身上位置各異的精神元腺體,將那血淋淋的一片遞到阿爾文麵前。


    「嚐一嚐。」他笑容滿麵地說。


    阿爾文被數個猿臂狼腰的警衛摁跪在地上,一隻手掰開他的嘴,將血肉胡亂塞進喉嚨。他拒不吞咽,班傑明便輕柔地撫摸他的發頂:「你還想見她嗎?我知道每天六點,她都會去看你。」


    血肉被吞進空癟的肚子裏。


    阿爾文的異能是「據有」,他可以吞噬其他「感染者」的腺體,從而獲得他們的異能。但過程相當痛苦,他會經曆無數個「畸化期」。他覺得自己是一張脆如浮萍的紙,每天都被碎紙機活生生打斷骨頭、撕咬筋肉,但第二天又能完好如初。


    班傑明近乎冷漠地觀察他,觀察他疼得死去活來也咬緊牙關不肯發聲,觀察那些冷汗與血水混合著淌落地麵,然後他會說:「為什麽,阿爾文?」


    「為什麽,你可以活下來,你們這些骯髒的感染者可以,但忒彌斯不行?為什麽忒彌斯要因為你們的過錯去死!」


    阿爾文不知道忒彌斯是誰。


    但他知道班傑明恨透了他們。


    那時班傑明將「變異」視作一種病毒感染,試圖在幸存者身上研製出抗體,或者利用這些詭異的無限生長的變異細胞找到「不死」的根源。


    他們對班傑明來說不再是人類,隻是白鼠與豬玀。


    母親依舊按時到訪,但她柔順烏黑的長發日漸幹枯,她明亮動人的眼睛日漸凹陷,她說:「阿爾文,我把你父親弄丟了。他不在他的牢房裏,那隻剩下一把十字短劍。我猜他已經死了,阿爾文,我隻有你了。」


    她的話越來越少,他們常常相對靜坐十分鍾而一言不發。直到有一天,忽然,那攝人的堅毅的光又出現在母親眼裏,她死死盯著阿爾文:「我們要想辦法出去。我會帶你出去。」


    阿爾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本能地感到緊慌。


    那天,基地忽然斷電,所有防禦係統倏然失效,人們用床腿、鐵架、手臂或拳頭擊打門鎖,破門而出,頭頂一片搏鬥唿喊之聲。於是阿爾文知道:他們策劃了一場暴/動。


    人群朝出口湧去,隻有母親逆其道而行。守衛們都拿著槍沖向監獄區鎮壓暴/動,她獨自來到阿爾文的隔離室前,一拳又一拳,擊、撞、錘、摳那副門鎖。門打開時,指甲崩裂,皮肉翻卷,鮮血淋漓,但她不管不顧地撲向阿爾文。


    她的激動在她擁阿爾文入懷時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盯著他:「阿爾文?」


    任何殘忍的懲罰都沒能讓阿爾文害怕,可這一刻,他簌簌發抖。他知道他生命中唯一的那點愛也棄他而去了:克隆在生物學層麵完美無缺,卻唯獨騙不過一個母親。


    沒有母親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推開他,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最後用一種近乎惡毒的怨恨、絕望的目光看著他。她再也不能自持,捂臉嚎啕,跪坐在血泊中發出嘔吐般的聲響。


    阿爾文覺得自己做錯了。那一聲聲的慘叫般的哭訴撕扯著他,將他千刀萬剮,他覺得都是自己的錯。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一種害怕被拋棄、被放逐的驚惶,他向她爬過去:「對不起……」


    他希望她打他,罵他,什麽方式都好,折磨他,羞辱他,懲罰他,這會讓他那顆不定的心安靜下來,覺得遭到了應有的對待。但她什麽都沒有做,她隻是躲開他,她近乎歇斯底裏地張撲著手推開他,她喊:「別碰我!」


    她說:「把他還給我……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阿爾文張了張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身上的襯衫已在拉扯間被女人劃爛,沾滿鮮血。他從口袋裏摸出那些糖。一顆,又一顆,金黃色的酸酸甜甜的維生素糖,在女人麵前堆成小山,他顫抖著輕聲說:「還給你。」


    「我吃了一顆,對不起,我沒有忍住……還給你。」


    把被我偷走的愛,連同被我偷走的人生一起,都還給你。


    他什麽也沒有了。


    女人的哭聲卻漸漸消止,她忽地平靜下來,空蕩冰冷的房間裏隻不時迴蕩那難以克製的抽泣。她輕聲問:「他死之前,痛苦嗎?」


    「我不知道。」阿爾文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桌上的八音盒忽然掉在地上,哢啦一聲,五音不全地唱起歌來:


    「舊日靈魂的陰影,


    綠意生長出澎湃的靈魂。


    他在空洞的房間中遊蕩,


    風吹來荒涼。


    他反抗於世事的無常,


    綠意滋養出澎湃的靈魂。


    那些毫無意義的破碎時光,


    風吹來荒蕪。」1


    聲聲句句,如泣如訴。仿佛一眼望見過去的歲月,在阿爾卑斯山的房屋裏,在狹長的走廊與木地板上,在母與子模糊的相互依偎的身影上,音符像陽光一樣跳躍著,但一切都不可複追了。


    女人起身,捉住阿爾文的手。


    她撩開那件帶血襯衫,看見他瘦弱的蒼白的後背上疤痕密布,好像還能看見針尖刺入血管,看見小刀切割血肉。她的手一寸寸滑過皮膚,傷口尚未癒合,疼痛被猝然喚醒。它們像鞭子一樣躥在身上,但阿爾文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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