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的聲音穿透了竹屋的寂靜,卻隻引來幾聲風中竹葉的搖曳。片刻後,院內依舊空無一人,沒有半點動靜。方多病皺起了眉,轉頭看向李蓮花,後者摸了摸鼻子,低聲嘀咕:“看來是沒在……我師娘素愛雲遊,歸期難定,說不定等個十年八年才迴來呢。不如我們先迴去,等了結了羅摩天冰的事再來也不遲。”


    方多病迴頭直直盯著他,半晌抱臂冷笑:“武林大事自然有各派操心,你一個病人少操點心吧!之前不是天天嚷嚷著江湖紛爭跟你沒關係麽?現在怎麽倒是你忙起來了?”他不等李蓮花反駁,便大手一揮,“不管怎樣,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到芩婆迴來!反正也是你師門,進去等啊!”


    說罷,他大步邁過竹門,幹脆利落地進了院子,毫無半點猶豫。


    李蓮花看著他雷厲風行的背影,忍不住搖頭輕笑,又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對一旁的喬婉娩露出一個略顯無奈的表情:“這孩子……太莽撞了。”


    喬婉娩抬眼看了看方多病,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李蓮花,眨了眨眼睛,淡淡開口:“挺好的,坦率,真誠。不像某些人,滿嘴胡言,吐不出一句真話。”


    李蓮花聞言,臉上僵了一瞬,隨即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正要辯解幾句,卻見喬婉娩目光帶著幾分似笑非笑,明顯沒有與他爭辯的興趣。她一手穩穩地拉住他,另一手半扶半架,將他引向竹屋的方向。


    竹屋內,陳設極為簡單,竹編的座椅擺在窗下,木案正中放著漆木山的牌位。牌位前供著一盞青銅香爐,香灰積累了厚厚一層,似經常有人祭拜。


    李蓮花走到牌位前,目光輕輕落在那幾字牌位上,仿佛在凝望著歲月深處的影子。他沉默片刻,伸手取過一炷香,緩緩點燃,插入香爐後恭敬地拜了幾拜,動作間帶著一種從未展露過的莊重與深情。


    喬婉娩站在一旁,目光追隨他的動作,卻始終未跟著上前。她靜靜等到李蓮花祭拜完畢,才從香案旁取出一炷香,同樣燃起,彎身拜了三拜,將香插入香爐。


    李蓮花瞥見她的動作,目光微微一動,卻終究未開口。他默默歎了一口氣,轉身取過酒葫蘆,拔開蓋子,舉了舉,像是向師父敬酒,又像是借酒遮掩複雜的情緒。他仰頭灌下一口,酒香彌散在清冷的空氣裏。


    方多病正四下打量,聞見酒香,忍不住問道:“你這麽愛喝酒,是跟你師父學的?”


    李蓮花手裏轉著酒葫蘆,半晌才低聲道:“我師父在時,我從不知道喝酒有什麽好,隻顧著習武,想著贏過這個、打敗那個,整日癡狂。他常揪著我耳朵念,‘人生一世,爛漫之處何其多,你偏隻有求勝心,無聊至極。’”他微微苦笑,像是嘲笑從前的自己,“那時我不懂,覺得他的話無聊得很。後來,我死過一迴才明白,早該多陪著師父喝喝酒,聊聊天的。”


    他說著,將酒葫蘆蓋好,輕輕放在牌位前,又用手帕細細擦拭著牌位的木麵,動作極為認真。方多病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幕,仿佛也能感同身受。他低下頭,似在體味這難言的沉重。


    李蓮花擦完了牌位,起身拍了拍手,仿佛要拍散周身的情緒,露出一抹輕鬆的笑:“阿娩,你看,我這也祭拜了師父,酒也喝完了,人卻不見蹤影。我師娘怕是一時半會迴不來,與其守在此空耗,不如擇日再來?”


    方多病聞言,立刻轉身盯著他:“那怎麽行!見不到芩婆,誰來救你性命?我們就在這兒等她迴來!”


    喬婉娩卻搖了搖頭,目光堅定:“相夷,你忘了麽?你曾跟我講過你師父和師娘的趣事,他們早已分居兩處。這竹屋是你師父的居所,你師娘當然不在這裏。”


    李蓮花臉色一僵,轉頭看向喬婉娩,似乎想要辯解,卻終究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撓了撓頭,故作茫然地說:“啊?有這迴事麽?我都記不清師父師娘的事了……”


    方多病頓時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睛:“又騙人!你就這麽怕見芩婆?”他目光掃向四周,忽然一頓,低聲道:“說起來,這屋裏顯然有人定期打掃,但沒有半點生活的痕跡——院中小路上的針葉在這處是沒有的,必是常來打掃的人沾帶。”


    他頓了頓,抬眼望向遠處的山峰,目光鎖定在南麵的高峰:“那南峰之巔鬆林密布,倒是與這兒一山之隔,想必芩婆的雲居閣在那處。”


    李蓮花訕訕尷尬清清嗓子,小孩子氣地別開頭不說話,被兩人架著向南峰之巔而去。


    —


    山路蜿蜒陡峭,碎石嶙峋,三人艱難地攀行在林間小徑。山風唿嘯而過,卷起幾片落葉,也將腳步聲與喘息聲襯得愈發清晰。


    李蓮花走得極為吃力,雖然一路被喬婉娩扶著,但體力早已透支,腳下漸漸虛浮,終於忍不住在一方青石上坐了下來。他的臉色比平日更為蒼白,額角沁著薄汗,唿吸急促,還伴隨著幾聲低低的咳嗽。


    喬婉娩俯身在他身旁,將水袋擰開遞了過去,語氣輕柔:“喝些水吧。”


    李蓮花接過水袋,手微微顫抖,低聲道:“謝謝。”他仰頭喝了幾口,將水潤過幹澀的喉嚨,整個人似乎略微恢複了些氣力。


    喬婉娩站在一旁,抬頭看了看漸漸西斜的太陽,眉頭不由微微一蹙。她心中暗暗思忖:天機山莊的追雲車果然名不虛傳,速度風馳電掣。他們到雲隱山後已經耽擱了小半日時間,夜鶯和玄武堂的人竟然還沒追上來。若是他們在,抬著李蓮花上山也不過是片刻功夫。


    她剛轉過頭,便見方多病蹲下了身。他迴頭看了一眼坐在青石上的李蓮花,略顯無奈地說:“老狐狸,別磨蹭了,上來吧,我背你。”


    “哎?”李蓮花微微一怔,擺手拒絕,語氣裏還帶著幾分戲謔,“方小寶,不至於吧?不就是爬個山麽,我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哪裏用得著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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