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


    大概這句話觸碰到了什麽雷區,京冗律平穩的語調急促起來:「我想讓你留在京家,並不是因為我的病。」


    「京家的一部分原本就是屬於你的,不論你想不想要,該是你的東西、就是你的。」


    「沒有人能奪走你的東西。」他篤定。


    雲京沉降的夜色絲絲縷縷散下,薄霧從圓月邊扯開,京家大宅燈火通明。


    眾多傭人低眉順眼地聚攏在一處。


    對角暮燈下的少年仰起頭,眉眼間滲著連月色都蓋不住的狠厲:「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已經死了兩次了。」


    一次是前世器官移.植。


    另一次是記憶。


    京冗律一年前的病況尤其嚴重,因為這一年恢複了十八歲到二十一歲的記憶,抑鬱症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治癒。


    大抵他前世身體康複後,心理病症痊癒了。


    京宥默聲。


    他不是很喜歡這個小孩兒。


    或者說他現在對一切孩童都較為反感。


    更別提京冗律幼齡的表象中醞釀著過於駭人的野心——有些人光是看眼神便已經能預見他能抵達高峰。


    京宥並不知道前世的京家在詭譎變化後是誰掌的權:他未曾主動了解過任何關乎他死後的事情。


    卻已能猜到。


    就算是未婚先孕,京冗律的父母迫於京老爺子的壓力還是奉子成婚,給了他京家名正言順的大少爺身份。隻可惜京冗律的母親身體不好,早早因病離世。他的父親雖然淫.亂奢靡也終歸未再娶。


    京家是極忌諱私生子的。


    這為他隔絕了不少麻煩。


    京冗律自小就展現出遠超同齡人的聰慧,哪怕是染了精神病也依然在小輩中一騎絕塵。


    京家權衡利弊後終還是將他按照隔代繼承人標準培育,否則前世也不至於使盡手段替他尋腎.源。


    要不是那場悲劇,天才應當一片坦途。


    「我知道你討厭我。」京冗律並不意外他的態度,「不用很久,京家屬於你的東西會完完整整地擺放在京家,你隨時能取走。」


    「你永遠是京家人,是小姑婆的孩子。」


    語間絲毫不掩飾的偏執。


    他好像永遠生活在這類似人的糾纏裏。


    京宥不想再聽:「那是以命換命的事情,既非我自願,也非你蓄意。」


    「我們沒有任何相欠的事。」


    「所以,不用以此為你的野心修飾偽裝。」


    這話並沒有令人惱怒。


    京冗律笑起來,那獨特的五官也跟著透出活氣:「是,我是有野心。」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小叔叔。」


    「你若是當時沒有答應手術,京家攤出感情牌之後,也依然會答應救治我吧?」


    京宥手指顫了顫,同他對視,沒能立馬反駁。


    「你看。」


    「小叔叔就是這樣的人。」


    京冗律好似也有無奈,輕嘆了一口氣:「我們進去吧。」


    他仰頭望著那過分絢爛的臉龐,在對方淡然又有些遲鈍的反應中沉了眼神。


    就是這樣的人。


    生於沼潭、淤泥不染。


    京老爺子用了手術成功的藉口把他從瓊宴騙迴來,實則是擺了一個小宴席,邀請了另外一些熟知京家的人,似要鄭重地把京宥訂上「京家器重」的標籤。


    娛樂圈新星小天王「caesar」,在這些圈子裏並不耳生,但叫他們同「京」氏對上號時依然吃了一驚。


    京宥對這種場合的厭惡度在最近幾年成功擠入了他「最討厭的三件事」排名裏,還沒等到露臉就找藉口預備溜走。


    到半途被京冗律攔住,請去了京老爺子的書房。


    京老爺子的反應力下降,腦梗光速擊垮了一位前半生征戰在商場生意槍林彈雨中的常勝將軍。


    老爺子也看得開,今年八十七歲高壽,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當年沒能再把女兒寵愛得過分些,疏於聯繫,叫她和她的家人葬身火海。


    一邊依舊悔恨著女兒過往種種坎坷,一邊對「失而複得」的外孫加倍彌補。


    其實已經不怎麽像了。


    京宥決心做藝人後,南嫚等人替他擬定了一套發揚他本人極大優勢的風格妝造,所有衣飾在休閑的基礎上增添的都是潮流元素。


    何況他本人其實算半支基因彩票,把餘致骨相上的拘謹嚴肅同京宛漓皮相的明艷媚麗捏融。


    這不影響。


    京老爺子依然操心他的事業:「小宥啊,我聽人說你們這次拍攝在山上住了大半個月,累不累啊?」


    老人坐得板正,有些身體部位確實很難拉直了:「宛漓那個時候也是,排練個破歌舞要出好幾身大汗,我叫她不練了、不練了,她偏不聽……」


    大多數時候是京宥站在他輪椅旁聽,沒有什麽情緒,也從不發表什麽感想。


    老爺子尤其清醒的時候還會控製一下,但病症帶來的弱態終歸還是讓他克製不住對女兒的思念:「迴來就好,你迴來就好。」


    「可惜,宛漓再也迴不來了。」


    祁秘書起先生怕這位突然迴到京家的「京小先生」會疲於老爺子的嘮嗑,前幾次還會令一排護工守在書房,現在倒是更寧願把單獨的空間騰出來給他們了。


    青年像一團溫和的風,隻是偶爾替老爺子開開「思念」的門窗,至於老人家到底把他認做誰、到底是否在意他,小先生從沒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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