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現在隻離開湯家半年,手上那些做粗活的老繭和傷也沒來得及消。


    短疤痕和血色揉弄到一起,發絲纏繞在指間,弄得尤其狼狽。


    京宥跪坐在地上,冰涼從小腿骨貼著往背後透。


    他掙了掙手指,在光線裏伸展兩下。


    他說:「欲厭欽,我瘋了。你不明白嗎?」


    「把我丟掉,去找一隻更會討你歡心的夜鶯,不好嗎?」


    京宥甚至還有力氣笑:「這裏是精神病院啊。」


    男人見他身體不再抽搐,才抽了外套把人裹好,顫動聲線:「閉嘴。」


    「我接你迴去。」


    京宥不明白。


    他於欲厭欽來說,不過是萬千商品裏或許驚艷的那個,可現在都鬧到這種程度了,真的這樣在意這幅皮囊嗎?


    京宥能感受到身體騰空,被溫熱捂在懷裏。


    精神病院的天花板很規整,編弄得也尤其無趣。


    少年揪住男人的襯衫衣領,將身體稍向上伸展,湊近對方耳畔:「欲厭欽。」


    「我做過前額葉切除手術。」


    欲厭欽身形一頓,那極具壓迫的眼刀往下栽:「你說什麽?」


    懷裏的少年眨了眨眼:「嗯……我沒說過嗎?就是腦子裏被切掉了一塊的那種手術。」


    京宥眯起眼,看著他下頜上沒剃幹淨的細小胡樁,對對方的威壓毫無知覺。


    男人抱著人足足站了一分鍾。


    欲厭欽隻覺嗓間一堵,側著頭問:「什麽時候做的手術?你以前就知道?」


    京宥腦雲裏幾乎是瞬間抽出來某段迴憶。


    他想了想,歪頭:「不是,我也是剛知道。」


    欲厭欽沒想過他病發這麽嚴重。


    在焦前,欲厭欽是從他涉嫌命案沒多久後才接觸到人,走廊監控隱隱約約拍到的也隻是少年被趙江程踉蹌著拉走,沒看出什麽腦子有問題。


    端倪是從警局開始的。


    每每要去警局走必須的本人程序時,京宥就緊張畏懼,臉色慘白,一句話說不清楚。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殺的人。


    京宥彼時也確實以為自己殺了人。


    在做開庭預選證人之前,京宥已經被趙江程洗了一套完整的備份劇情。


    他腦子混沌、精神有疾,肯定是不能當關鍵證人的。


    趙江程有恃無恐。


    後半年來瓊宴生活,人老實是老實,但日常對話有點魂不守舍。


    確認心理揣測後,欲厭欽把京宥弄去做過全方麵的檢查,腦子也拍過片,並沒查出什麽神經上的大問題。


    誰想前不久一場重感冒,再醒來整個人連話都很難接上了。


    欲厭欽皺了皺眉,對他前後搭不上調的迴答持懷疑態度。


    「我叫你閉嘴。」男人把人裹朝正廳大門去。


    京宥一直笑著。


    誰知他沒走兩步,一向任由他抱著的瘦弱少年發了猛力,以欲厭欽都沒捉住的力道掙紮跳下,兩三步躥到走廊的精神病人群裏,抓起平擺著的碗哐當砸下。


    碗很快碎得四分五裂,他剛吐完正喘不上氣,這下子用力過猛,順了力道跪伏在地上。


    京宥抓住碎瓷片就要往臉上紮。


    欲厭欽三步跨過去,一隻手抓住人的後脖頸用了真力提起來,另一隻手就要扇掉他手中的瓷片。


    「京宥!!!——」


    那在他掌下的微弱脈搏像是再用些力道就能碾滅。


    京宥使了狠力,手腕被男人一力道下去扇腫起來都沒鬆開。


    那瓷片陷入他的指彎骨裏,勒出肉痕。


    「放開我!」京宥手肘後抽,想擺脫桎梏。


    「——你也不過就是喜歡我這張臉罷了,毀掉它。」


    「毀掉它,你就會放過我了吧。」


    「毀掉它啊!」


    野獸怔怔地從被它撲護著的玫瑰花上直立起,獸掌相合,幾乎想把它散落的花瓣都攆迴去。


    花要凋零了。


    野獸愣愣。


    就要消散了。


    欲厭欽把他壓在地上,緊捉住他的手腕,半分不讓:「京宥,你腦子不清醒。」


    「鬆手。」


    京宥眼眶裏裝滿地上的碎瓷,覺得自己無力得可笑。


    碎碗在精神病院是大事,不論是起因病人激動;還是碎瓷片易傷人。


    所有正在早飯後等吃藥的患者都看著這邊。


    有醫生趕過來控製情況。


    被砸掉碗的患者撇了撇嘴。


    他自言自語道:「沒關係的。」


    患者將手掌來迴擦動兩下,去掉手中的汙漬,從衣兜裏掏東西,又道:「沒關係的。」


    患者緩緩蹲在京宥身前,腳尖踮上,手肘撐在膝蓋上,念念有詞。


    京宥在發愣,患者在摸口袋。


    就連欲厭欽以為這個瘋子要蹦起來攻擊人的時候,患者停止了碎碎念。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朵病院花園的芣苢。


    隨後把焉了吧唧的小東西舉給正貼了半個人在地上的少年。


    瘋子說:「吶。」


    「花、換,你的刀。」


    「它,很危險的。」


    他搖了搖手腕,芣苢也跟著搖了搖。


    第38章 世界扭曲掉了(2)


    京宥茫然睜著眼,視野拉長、越出界限。


    好似有一株櫻花樹,貿然生長在他空曠的無人黑池邊。風一吹,淅淅索索乍落一冠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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